清白之年（組詩）

米 蘭

醴泉寺的桃花

繚繞的慈悲里我昏昏欲睡

萬事萬物已將我遺忘，傍晚時分

燃香，打坐，默誦一段歷史或者傳說

泉水與齏菜的細節

再次被打磨、拋光

一絲不茍的樣子多像這人間秩序

唱經人甚至把我夢里的雨水一并喝下

他干涸的心根本看不見春天

最好的時光就這樣過去

沒來得及說的話，來不及愛的人

意念中的一場花事

我真想為它們哭泣

想至此，天黑了下來

寺院西南角那株桃花，靜靜地開了

黌堂嶺之夜

子夜時分，一只知更鳥在窗外左顧右盼又倏忽飛走

翅膀劃破玻璃的聲音將我驚醒

我聽到外面在下雨

醴泉寺的木魚還在一下一下敲擊

整個春天，我覺得活不下去

我不相信道貌岸然的風和日麗

不相信一本正經的花紅柳綠

久別重逢的人也不值得我大醉一場

更別提昨夜的孤獨

我把劣質白酒一杯一杯喝下

只為完成自我救贖

半生的祈禱和努力，我打算一一放棄

哪怕黌堂嶺的石頭開了花

除了閉目養神，我不再向任何事物致以敬意

一只蟬的秘密

那時，我知曉一場雪在身后謀反

天空是一堵墻

遮蔽紛紛揚揚的情欲，以及

無端的猜忌

我在草叢中歡呼

蟋蟀、蚱蜢、蝴蝶與蜻蜓

作為大地真實而虔誠的信眾

作為無人問津的秘密

我們同休共戚

雪落下來的時候，是誰匆忙躲進風里

我手持一朵野花

跟隨他疾馳而來、呼嘯而去

我依然愛他

依然愿意一遍又一遍親吻他輕薄的羽翼

在盛滿謊言與蜜語的黛溪湖畔

我唯一的過失，就是不肯離去

大雪

梅花在那一刻醒來

梅花香而不自知

白玉為裳，白玉為骨

初次相逢，灰雀、黃雀和朱雀

一些詞語的堆積讓人惶恐不已

胡同里磷火叢生

黑暗比寒冷更凜冽

懵懂。反叛。淺薄的倨傲

翻來覆去念叨一個人的名字，直至將其殺死

我帶上他的刺，穿梭于繁華人間

一朵花就此夭折

除了沉默，再無消息

除了一次回眸，我不記得冷香也能襲人

清白之年

想與你說的話音量太大，只能用黑夜包裹

念頭與念頭在心窩里蓄積，結成痂

被鈣化的，不單是眼睛和耳朵

你聽，風聲鶴唳

神經元驟然冷卻，竊竊私語的人被告發

菜市口一聲槍響

一抔土上胡亂寫著匹夫的名字

他是一個投機分子，他背著一袋米入土

“那是故事，是過去的事

現如今心里的苦，早已沒了余地……”

你正說著，一只烏鴉撲到窗前

與暮色迎面相撞

讀史筆記

1

南京城里的雨，下了一夜又一夜

有條不紊的鐵閃現明亮光澤

飛行的鳥，行色匆匆的人

全部順著風的方向張望

在東廠，心靈也由機器制造

一批一批啁喳覓食

多年以后，有個人站著說書躺著自慰

年久失修的舌頭長滿綠苔

在此之前，他是一名鐵匠

他的好手藝還冒著熱氣

天色一變

他跨進朱門，把唾液與血液留在了紙上

2

野橋寂寞，在醴泉寺以西

溪流無道，它只在八百年前潺湲

陰雨晴嵐幾度，山高與水長均不再現

請為父老歌，艱難愧深情

時間的河流里，我們都是自我綁縛的囚徒

但如果我足夠虛榮，我便寧愿持花成藪

無視死亡的氣息，感謝詞語的命運

在異族的寬袍上尋求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