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正在從遠方趕來（組詩）

周海龍

看海

我想說的不是海

是一方明澈的藍，是一段

封存已久的記憶

我想說一個人的離去

和另一個人的憂傷，許多年后

一個人喃喃自語，在午夜

安撫一個夢的驚懼

我想說一個人的臉上

涌動白色的浪，但他的內心

依然是深邃的，明澈的藍

當我說海，其實我是在說

你看，那個笑著的人

笑得多么憂傷

一片葉子的正面與反面

其實，它有更多可能

更多種呈現的路徑，正面

或反面，脈絡

絨毛，以及光滑的部分

以及邊緣處細小的牙齒

那只是一種假象

我固執而堅定的認為，那只是

一種假象，更多的秘密

隱藏在目光之外，比如

它與另一個自己的交談

在冬日午后的陽光里

一片葉子，拒絕袒露它的內心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張望

注定是一場夭折的穿越

手掌上的齒痕，是一片葉子

對詩者揶揄的笑聲

一場雨正在從遠方趕來

在此之前，金銀花張開所有綠色的耳朵

石榴樹瞪著泛紅的小眼睛，它們一動不動

專注地聽著，看著

一陣風吹過來

金銀花的耳朵急速抖動，石榴樹的眼睛快速眨動

然后是突然的安靜，仿佛

一切都未發生

隨后，一些風線從地下升起

纏繞在去年的枯草尖上，輕輕地扯動

沙沙聲響起，越來越響

越來越響，這響聲驚擾到更多已經沉寂的靈魂

終于，這個世界喧囂起來

所有死亡了的，存活下來的，新生的

都開始暴動，毫無疑問

一場雨正在從遠方趕來

影子，或者其它

1

我一直固執的認為

這個家伙來自我的內心，或者說

它是我的另一種存在方式

一種隱性的呈現

在陽光下它與我亦步亦趨

每一個動作都重合到完美，這

多少讓我感到一些恐懼

每一個人都會看到我，在陽光下

他們對我微笑，與我交談

沒有誰會注意到我的身后，但我知道

他們背后隱藏著黑暗

它的脾氣乖戾無常

隨時變換心情，有時它將我覆蓋

而有時蜷縮一隅，但這與陽光無關

與風雨也無關

2

大多數時候，我是個失敗者

只有在夜晚，我被它包圍

放棄所有抵抗，所有

徒勞的渴望

窮其一生我都在逃亡

像個執拗的孩子，故意面向陽光而行

假裝它不存在，而它沉默

強大的沉默，緊緊跟隨

和解是一個艱難的詞匯

必須克服巨大的恐懼和驚慌，以及

無可奈何的悲涼，它無處不在

一如死亡

3

我無法拋棄走過的每一個日子

無法忘記渡過的每一條河，翻過的每一座山

涉過的每一片大澤，它們在我身后排起長長的隊伍

緊緊跟隨著我，我總感覺仍身在其中

一切似乎都未結束

有時候，我會回過身來

看著它們，突然發現它們正被光陰腐蝕

變得面目斑駁，我甚至無法確定

究竟哪些是真實發生過，哪些

只是來自我的想象

但我仍然無法將它們甩脫

像一隊被趕尸人引領的僵尸，它們亦步亦趨

緊緊跟隨著我，在逐漸西斜的日光中

越來越長，越來

越長

4

它會越來越黑，越來

越接近夜的顏色，它會成為一個黑洞

在吸進我的幼年、童年之后

此刻正在吸走我的中年，接下來

將是我的老年，它會吸走我看到的每一棵樹

每一條河流，每一條路

吸走每一次飲食，以及我所遇到的

愛過的，怨恨過的

每一個人，它將向黑暗不斷進化

必將用黑的重量壓垮我的脊梁，直至

世界被吞噬一空，也許

在那一刻我將重生，但那不是我

卻又是我

5

它從我們出生就跟在身邊

雖然大多數時候，我們對它選擇無視

但它一直都在，它用巨大的沉默

抵抗我們的冷漠，它使我們的逃避

像一個笑話，它看透我們內心的恐懼

但它不說，這使我們感到窒息

但我們無法驅趕它，一如

我們無法驅趕我們自己，它和我們同根同源

是最緊密的孿生兄弟，但我們不愛它

或者，我們只是不懂如何愛它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6

它肯定有更多種比喻的方式

就像孫悟空有眾多化身

它是一種虛妄，有時

它又會具象出現，這使我們措手不及

它是安靜的，但卻是危險的

因為我們無法預知它何時會暴起

就像我們無法預知

終點何時會突然出現，它像個頑皮的孩子

癡迷于捉迷藏，我們假裝尋找它

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它在我們身后

跟我們兜圈子，我們不去拆穿

與其說是哄它開心，倒不如說

我們喜歡自欺欺人……

黃昏的虛構

一定要有你在，一定

否則這次虛構將不成立，這個黃昏

將會被一場大雪挾持，陷入絕望

虛構一些夕暉，從我們的身體里抽出

多年來積攢下的蜜，賦予它

足夠使我們感到舒適的溫暖

虛構一棵秋天的樹，葉子

陷在黃和綠中間，虛構的風輕柔

剛好可以掀動外部的葉片

虛構一行大雁，從北向南

人字或者一字，其中一只稍顯悲涼的鳴叫

使仰望的我們眼里漲滿霧氣

虛構一片土地，讓適合這個季節的

你喜歡的花開滿，在我們的身體周圍

我和你是其中并蒂的兩朵

虛構一個少女，留著馬尾長辮

齊眉的劉海，手里捧著一本課本

腳步輕盈，笑靨如蘭

虛構一縷不遠的炊煙，或直或彎

狗吠，牛哞，和一聲

婦人焦急而慈祥的呼喚

最后，會有夜色漫過來

越來越洶涌，越來越濃稠，但是

那是這次虛構之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