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本紀

這座城，在時光層疊交織的年輪中，聞鼓角爭鳴，望繁華百代；這座城，于一磚一瓦里鐫刻歷史的印痕，在一平一仄中凝聚古詩的意象……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昌齡這首《出塞》被推為唐代七絕壓卷之作，堪稱邊塞詩的千古絕唱。龍城，為東晉十六國前燕、后燕、北燕都城，城址在今遼寧省朝陽市主城區(qū)。李永祥在《唐人萬首絕句選校注》中注釋，漢右北平郡轄境相當于后之營州，營州州治為龍城，故謂李廣“龍城飛將”。營州即今朝陽市。遼寧資深考古學家馮永謙先生經(jīng)研究斷定，王昌齡《出塞》詩中所寫的龍城，就是今天的遼寧朝陽。

地上朝陽，地下龍城，這是一個寶藏之城，氤氳著厚重的青銅氣息與皇家之氣。《資治通鑒》記載：東晉咸康七年（341年），燕王慕容皝在漢柳城之北、龍山之西筑龍城，并遷都于此。鮮卑族慕容氏建立的前燕、后燕和馮氏建立的北燕，均以龍城為都城或陪都，前后達百年之久。2003年，在朝陽市區(qū)考古發(fā)現(xiàn)了龍城宮城（內(nèi)城）南門遺址、宮城北門、城墻及相連的甕城遺跡，1600多年前的三燕都城浮出地面，引無數(shù)人發(fā)懷古之幽思。龍城宮城南門遺址2004年被評為“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為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朝陽南北大街見過三燕金步搖搖曳生姿，看過唐朝詩人的瀟灑，閱過契丹大俠的豪氣，刻下蒙古鐵騎的凹痕，印有明朝牧人的足跡，留下清朝王爺?shù)谋秤啊瓡r光無聲，歲月有影。回望歷史，是為更好地開啟今日征程。

龍城東郊有龍山，今名鳳凰山。山上有燕王慕容皝修建的東北最早的寺院龍翔佛寺。龍翔佛寺住持、北燕高僧釋曇無竭于公元420年遠赴印度取經(jīng)，比唐玄奘西天取經(jīng)還早207年。在龍翔佛寺遺址西南方，現(xiàn)存北魏摩崖佛龕72孔，時間與敦煌莫高窟的發(fā)展時期相同。元代大畫家趙孟頫曾作詩《興中府某氏見山樓》，贊美鳳凰山旖旎。經(jīng)過歷代累建，如今的鳳凰山形成了“三塔四寺”人文景觀與自然風光相得益彰的東北佛教名山。山巒繾綣，深藏古剎寶塔，晨鐘暮鼓，吸引游人如織。

古龍城遺址西側(cè)，有一條聞名遼西的文化街——慕容街。2007年，著名作家金庸為慕容街題寫街名并題詞：“龍城朝陽，三燕故都；傳奇慕容，華夏一脈”。行走在青石街上，仿佛聽到慕容大燕國的宮廷宴樂聲，那是歷史的回響，光陰的波紋。

慕容街古色古香的門店和私家博物館里，有1億年前的各類古生物化石，有10萬年前鴿子洞人剝獸皮的石器，有5000年前牛河梁紅山人祭祀用的玉器，如果你識貨，很有可能撿漏買到一個孤竹國的銅尊或者曹操北伐烏桓遺落的箭鏃，也可能碰見三燕龍城的瓦當或者唐太宗東征高句麗用過的馬鐙，前兩年有人在此淘到一個清朝皇家的物件，還上了中央電視臺的《鑒寶》節(jié)目。在朝陽，你只要肯彎下腰來，就能拾到文化的碎片。在慕容街，不單有充滿文化氣息的各類店鋪，也有散發(fā)朝陽獨特氣質(zhì)的茶樓酒肆，讓人坐下來過一過慢生活，獨品一杯清歡，對飲一樽舊光景，欣賞時光流轉(zhuǎn)留下的色澤，享受歲月葳蕤蓄積的溫度。

喝完茶，在慕容街南口觀遼代佛塔，聽風鈴悠揚；再東行百步，進入康熙賜名、乾隆拈香的佑順寺度過一段靜謐時光。之后，必到朝陽博物館打個卡。朝博館藏文物9300余件。其中一級文物695件，二級文物365件，三級文物3482件。鎮(zhèn)館之寶有紅山文化玉豬龍，有三燕金步搖和鎏金銅鏤空龍鳳紋鞍橋飾等，讓人沉浸于歷史的風云激蕩，沉醉于歲月的風花雪月。

如果《出塞》詩中的龍城還有其他之說，那么王昌齡《春怨》詩中的“白狼”則確鑿無疑寫的是朝陽市的漢代古城。詩云：“音書杜絕白狼西，桃李無顏黃鳥啼。寒雁春深歸去盡，出門腸斷草萋萋。”“白狼”，古縣名，治白狼城，屬漢代右北平郡十六縣之一。現(xiàn)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白狼城址位于朝陽市喀左縣平房子鎮(zhèn)黃道營子村東。城址內(nèi)曾出土“千秋萬歲”圓瓦當、鐵戟、方環(huán)首鐵刀、五銖錢、“日光”銘銅鏡等文物。從那銅鏡中仿佛看見金戈鐵馬馳騁塞外，五銖錢上依舊存有漢代商人的指紋與余溫。

“白狼”也是山名。漢代謂白狼山，今稱大陽山。公元207年，曹操親率20萬大軍北征烏桓。曹孟德登白狼山，指揮大軍迎戰(zhàn)烏桓，后斬殺烏桓首領(lǐng)蹋頓，直搗烏桓老巢柳城（城址在今遼寧省朝陽市南郊）。此戰(zhàn)統(tǒng)一了中國北方，史稱“白狼山之戰(zhàn)”。曹操麾下文人繆襲曾作《鼓吹曲·屠柳城》盛贊此役。彼時已深秋，肅殺的秋風在柳城的柳樹間旋轉(zhuǎn)，落木蕭蕭，枯葉遍地。好在柳樹的根還在。根，對于植物和人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九月，公引兵自柳城還。”（《三國志·魏書·武帝紀》）曹操凱旋，心情大好，途中作《步出夏門行》。那鏗鏘的詩韻隨著如花的馬蹄飛馳，穿越時空，一路響徹至今。

由白狼城沿白狼河（今大凌河）岸北行，在利州古城稍作停留，再驅(qū)車西北行數(shù)十分鐘，可見有漢代長城和更為古老的秦開卻胡后所筑的燕長城。建平縣燒鍋營子鄉(xiāng)境內(nèi)戰(zhàn)國燕長城遺址在山嶺與低谷中蜿蜒起伏，清晰地段長達10余公里，是燕長城現(xiàn)存最好的一段。燕長城修筑于燕昭王后期，距今已經(jīng)2300余年。2001年6月，該段燕長城遺址被國務(wù)院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去那里撿幾塊石頭，就有可能撫摸到秦時月光的清涼、漢時陽光的溫熱。

在南梁悲催皇帝兼詩人蕭綱的心中，“霧暗未解龍城圍”，在北朝詩人盧思道眼中，“夕望龍城陣云起”，穿過歲月之云霧，我們看見今天的龍城天藍水清，繁花似錦，風景如畫。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