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

詩歌 李鑫

安頓我靈魂的翅膀

雨水落往故鄉

我在電話里取出清明

在細雨里迅速點燃潮濕的紙錢

他們殘留的部分

更容易失去意義

幾只山雀從低空落下

在山野里劃著灰白的弧線

停在核桃樹上

像一只只被卡住的風箏

在清明的雨水里

早已猜不到他們來時的路

現在，他們收攏安頓我靈魂的翅膀

在那些殘留的枯骨上方

成為寂靜的幾個黑點

成為雨水距離大地的頓號和省略號

電話掛斷之后，窗口的陽光冷下來

此刻沒有什么高原的藍空

能濾去我無處安頓的悲傷

夜歸

雪花還沒有落干凈

撐傘的人在門口

距離回歸只有一步之遙

這一步此刻是傘下寂靜的黑

堆滿棲息的烏鴉

雪花還沒有落干凈

路燈里的人世也還在持續

幾顆星星碎了

跌落在圓圈的黑暗里

撿起地上的碎片

他終于放棄了敲門的念頭

天亮

玻璃窗后的黑色

終于被光線沖淡

十五只烏鴉帶著我的困倦溺死

再過片刻，它們就會

掉光羽毛浮上來

漂得和白云一樣白，白云一樣輕

送你遠行的那天

頭頂也是這么多的烏鴉

我們撒著買路的紙錢

與心中的官府蠅營狗茍

我們在賄賂我們自己

這之后的許多夜晚

夢中的烏鴉總是被點燃

變成彌蒙的灰燼

那些漂白的紙錢

在那條圓形道路上，淪為黃土

你的臉也是灰燼

你的聲音也是灰燼

你的一生也是灰燼了

粘附在我的心肺之中

昨天夜里，

你意外地陪我走到天亮

在那條花偽幣買通的土路上

我們一言不發，那么多的烏鴉被揚起

撒向山野和云深之處

那么多星光，在緩緩熄滅

北京路上

北京路把昆明劈做兩半

沿著北方延長就到北京

可觸摸到持刀的手

沿著南方剝開九十九座山峰

縫合九十九道河流溪水

就是鎮雄

磨亮的刀刃正切開土地

搬出來幾座舊房子，

以及稀薄的莊稼

我既不在北京

也沒有回到故鄉

此刻五星電器門口放著音樂

一群穿制服的人們開始跳舞

喊每天的口號跳每天的生活

音樂突然停了

那群黃衣服的人突然怔住

像一片片孤零零的黃葉子

恍如這春天，

秋天不合時宜地來了

和女兒的一天

把水倒進鞋子里

等著發芽

把拼圖打亂，星星住在樹上

從熊的身體里

長出花朵和太陽

月亮是老虎的眼睛

連著河水和籬笆

吹了很多氣球，扔給窗外的世界

撕碎了納蘭性德和荷爾德林

拼了兩句可讀：

“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

與其安身獨涉，不如安然沉睡”

六月

敗北的合歡終于收斂粉紅的欲望

雨云往肺部潤濕，

帶著偽造的逮捕令

麂子的毛皮覆蓋空空的骨架

天空一樣寬闊的荒地

僅放著一顆稗草籽

比針尖上的人還要沉

曾經這里開滿合歡

比十個姐妹的迷夢還要柔軟

從這條路里取出斷腿的三輪車

患癌的巴士

開裂的脊骨和失明的雛鳥

谷殼里有一道歲月的裂縫，漲滿洪水

六月有六道閃電

給徒勞的人世傳送六道圣旨

打磨一枝合歡木

替代你生銹的指骨，那么多剝落的赤鐵

枯萎的合歡花

在這六月，卷在風暴中

白頭翁

門前的桑樹被劇斷的時候

掉下一只白頭翁

在銅鏡的垂直方向

一點微弱白光慢慢褪去

我承認我用了更加偽善的比喻

老婦人咽氣的時候

給外延畫了一圈淡淡的年輪

再也解不開這時光

多年之后，一只白頭翁

立于年輪的中心

給西南方向投下精準的陰影

黑白所交接的夾角里，有許多哭聲

晚飯過后，衰老的爹娘開始入睡

幾只白頭翁開始鳴叫

懷著所有的不忍，彗星投向大地

指向一個更好的入口

我在這細線的溪流邊

看到越來越多的白頭翁

飛往桉樹，飛往丁香

他們的白色閃電，更迅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