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小河入夢來

散文 成雷

彼時，我尚在天府之都，熱血軍營。一輪軍旅，十二年春秋冬夏，十二載鶯飛草長。大漠軍演，高原駐訓(xùn)，枕戈待旦的睡夢中，依稀浮現(xiàn)的是臨行時母親哽咽的揮手，是頭屯河不息的呼喚，是趕集時文龍橋上如織的行人和鄰里鄉(xiāng)親互致問候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

回家的夢里，我看見自己肅立于文龍橋上。微風(fēng)，飄雨，任由思緒翻滾。

依舊樹木蒼翠，依舊青草蔥蘢。裸露的耕地和沿河的沙礫小道，仿佛一條條粗糲的經(jīng)絡(luò)，從歲月深處蔓延了出來，小河淌水，在文龍橋下奔逝。它出安爾，經(jīng)場壩，匯聚小三峽躲軍洞的暗流，一路蜿蜒，穿過村莊和山峰，切斷了空間上的聯(lián)系，卻又讓隔河相望的情思綿綿生長，纏繞不斷。顧盼之間，又不禁感嘆文龍橋的堅韌與豁達。頭屯河隔開了頭屯村與青山村，致使兩個行政村隔河而制，文龍橋卻跨河而立，一邊是頭屯，一邊是青山，像一對孿生兄弟，因為文龍橋這條親情的紐帶而相濡以沫。

文龍橋是雙孔石拱橋，修橋碑志已不可查證，唯留橋身一塊暗褐色的石板上“文龍橋”名。左側(cè)是“民國三十一年元月吉日”字樣，而右側(cè)題字面因年代久遠，被橋上泄水孔侵蝕，已模糊不可辨，橋孔內(nèi)懸掛有石鐘乳，倒也增添了幾分古樸。小河原本不知名，因頭屯村地勢較低，便也叫頭屯河。河面五、六米不等，深淺可從水面顏色判定，非梅雨季節(jié)，不露真容，如此反倒有了小家碧玉的含蓄與矜持。

沿河兩岸多柳樹，或垂落于河中，或散落于河堤，隨風(fēng)起舞，樹影綽約。每到夏日，河道兩側(cè)的苞谷相互攀比著抽天花、化漿、結(jié)籽，還間隔種有土豆、胡豆、豌豆角。莊稼們在河風(fēng)的吹拂下綠影婆娑，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混合農(nóng)作物的芬芳，再與小河水獨有的味道肆意交融，刻烙在兒時的記憶里，被定義為鄉(xiāng)村的味道。那時，常常跟隨大人在河里洗衣服，學(xué)游泳。河段里的小河蝦、小蝌蚪、小螃蟹，在水石間時隱時現(xiàn)，躲閃著抓捕他們的孩童們，靈巧身姿，一直在回憶里游蕩。在河灘里瘋夠了的，就信手拉扯著數(shù)枝垂柳，將枝條胡亂穿插，圓形重疊打轉(zhuǎn)，酌情增減，快速織就一頂遮陽帽，置于頭上，神氣地帶回家邀功，卻意外地引來大家的哄笑。

游泳學(xué)會了是會上癮的，尤其在頭屯河的誘惑下。在讀書期間，總要趁著午飯過后到下午上課的空隙，抽空要到河里撲騰幾個來回。在每個周末，總要約上三兩個玩伴，打著做作業(yè)或者補課的旗號，一溜小跑，到河邊游泳，戲水。

游泳是個體力活，時間長了，難免會餓，而河道兩旁的農(nóng)作物就成了小伙伴們的簡易食材，鉆進苞谷地深處掰個成熟的苞谷，刨兩個洋芋，順兩把胡豆或豌豆角，卻也頂事。盡管地里的物產(chǎn)是豐足的，卻自然不敢多摘。撿幾根枯枝，生一堆火，將土豆、玉米棒子串上烤或者囫圇著丟進火堆，便在邊上一臥，身下是溫?zé)岬暮由澈托∈樱^頂是明晃晃的太陽，瞇著眼，假裝享受著時光。偷著下河洗澡的次數(shù)多了，總會被家里大人察覺。待到回家，被大人用手指在手臂上一劃拉，一條白痕赫然出現(xiàn)，無法抵賴，只得遭受一頓訓(xùn)斥，甚至“跳腳米線”伺候。但兒時的我們卻總是樂此不疲，不惜代價。

因為頭屯河的饋贈，讓小伙伴們游泳時可以對河段有了選擇和挑剔的資本。熱水洞、水柜子、彎骨塘，老鷹巖、大橋腳，可以根據(jù)水性和需求，隨意選擇。其中，熱水洞人氣最高。它位于頭屯電站下游百余米的河段內(nèi)，突兀出一堆石群，而最高的石塊里有一個長約一米僅容一人爬行的溶洞，經(jīng)年流淌一股熱水，洞口右側(cè)有一半徑一米左右的弧形石臺，浸于水中，仿如水中條凳，游累了可以借此休息，因此這里的人氣也就高居不下了。

頭屯河也有瘋狂的時候。位于下游的頭屯河，在梅雨季節(jié)來臨時，匯聚著兩條河道的水流，波濤洶涌，所向披靡，著實讓人畏懼。猶記得中屯小三峽始開發(fā)那年，由于持續(xù)降雨，水量驟增，河水一改往日的清洌，濁浪翻騰，流速飛快，河堤倒塌，莊稼淹滅。當(dāng)勢頭過去，村民們沿河巡查，看著小三峽游船擱淺，有豬、雞等家畜在河道里回旋，橋孔里有木材被攔截，心痛不已。正嘆著氣收拾殘局，卻又在河邊莊稼地里的水洼里拾撿到三五斤的大魚和小魚若干，便又喜笑顏開，帶上自制的網(wǎng)、兜，掀起一場河道淺灘網(wǎng)魚熱潮，倒也收獲頗豐。

鄉(xiāng)鎮(zhèn)趕集，頭屯、青山是農(nóng)歷的一四七。文龍橋?qū)⒓羞M行了劃分。約定俗成，青山橋這邊主要是瓜果菜蔬，頭屯橋那邊則以糧食、日雜為主，而橋上則體現(xiàn)了兼容并蓄，各種手工藝者和小吃琳瑯滿目，各種討價還價和招呼應(yīng)答聲不絕于耳。頭屯與青山在一座橋的牽引下，不斷的交融互通，相互依存。

文龍橋和頭屯河，看著我走過了童年的快樂時光。遇有外出務(wù)工或求學(xué)的小伙伴，總要相約在橋上站一站，說幾句知心話，沿著河堤走一走，憧憬著未來。在情竇初開的年月里，橋上和河邊總是大家約會時首選碰頭的地方。憶別離，折柳相送，信誓重重到執(zhí)手相看淚眼，這座橋和這條河，見證了太多的離別悲歡。

頭屯河與文龍橋，在時光的沙漏里，淡然無爭，默然屹立。隨你外出多久，是否華服鮮車，于它，你歸來仍是少年，一如當(dāng)初。

眼前有水滴落，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