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河流（組章）

溫青

1

河的一生有多長？

從趟入它的那一次起，我一直追隨第一道波浪的成長。

多少年的沖浪，在短暫的某一刻，水的花朵節節盛開，世界才開始明朗……

那是玻璃一樣的晨霧，鎖住一個世界的流動；

那是一條河的胎衣，包裹了所有的風波漣漪。

我以童年最為堅固的記憶，使它無法從孕育中逃離，在一個跌宕的世界里千萬次碰壁之后——

一掙脫束縛，便知道回頭。

2

打開水的世界，都是從破碎開始；

打開河的內心，都是從傷害開始。

我是一條企圖保持平靜的河流，逃脫的出口早已被封堵。

而今，我只有深入泥土，作一株植物扎根塵世——

我的世界與河流有關的部分，都準備好寫下避世的遁詞，所有的語句生自大地，并無需付諸文字。

河流必將成為植物的靈魂，蘊藏于泥土也蘊藏于白云。

隱身于水的怨靈都是此生的過客，沿著它沮喪的方向，無論去往何方，都是向自己逼近。

離開了河流的生命，有自己的窮途末路；

離開了泥土的植物，能夠看見歲月通向云端。

3

河流沒有自己的家，它把自己當作萬物的家園。

無論什么性情，它都能夠親近，它稀釋污濁，包容暴躁與陰郁；它得悉所有的秘密，并知道屬于誰。如果需要信奉一種事物，那信奉河流吧，它可給予萬物流動的恩典。

它把所有的生長歸入每個事物的內部，為了讓這個世界放松——

它不斷地出走……讓所有的草開始心動：

像雨下的少女，打開傘，只為讓綠紗半卷，讓雨洗掉凡塵，洗掉陽光給過的枯黃。

這是意外的成長，可以醫治所有的季節病——

包括高漲的河水和河水擁有的蟲蛻。

4

是時候準備回家了。

河邊的少女，一直讓人痛不欲生——

她赤腳走過河邊，她躲過太陽煩躁的猙獰：

就是為了讓你看清那些嬌羞——

一閃即逝的幻境里，在清涼的初夏之夜，她要拉你和岸邊的青草談談感情：

遍地開花的生靈，都希望你重新出生。

不到真的老去，你真的不可能懂得年輕；

當你真的年輕過了，才可以放心地步入老境。

當你老到不再懂得年輕的時候，就可以告別了——

世界的平衡不會打破。

除非，你心底還壓著一個個年輕的夢，世界才不會丟掉你，會在河流拐彎的地方，為你修建一座隨時可以出入的墳塋。

5

河水浸入了我飽滿的內心。

我在這起伏的光陰里越使勁，它就越放松；

當它翻越了我的堤壩之后，它給過我的溫柔便再也無法聚攏。

它干脆漫過我，它奔跑于大地，它與萬物結成攻守同盟……

當我顫顫巍巍地捕捉它時——

它逶迤躲閃，寧愿把自己滲于干涸的泥土之中。

我走失的河流啊，確實你永遠流淌在我的心中——

從此，得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