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 冬 記

柳必成

風水帖

在客廳里，擺了幾盆花，最用心

給一棵發財樹，澆水

施肥、剪枝、去枯葉、曬太陽，我要

讓它長高、長大、長翠、長旺，保佑

自己、家人、兒女、子孫，十代

百代人，都發財、發展、發光，不要發福

偏偏，這棵發財樹擔當不起天大責任，竟然

慢慢黃了、枯了、死了、倒下了、腐爛了，

絲毫

沒有顧及我的想法，也沒有

留下一句預言和判斷，嗚呼

我也偏不信邪，在發財樹騰空位置上，隨手

栽下一窩紅薯，幾天不見

藤蔓越爬越長，葉子越發越大，竟然

一窩發成一團，一團擴為一片，大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教我

不必糾結于:房前臨水，屋后靠山

朝北坐南，門前小路似有龍脈

東京上空布滿烏鴉—— 2003年冬訪問東京記

對于烏鴉來說，這里是個好地方。它們

可以被稱作黑色花朵、吉祥鳥兒

當然，與烏鴉和睦相處，必須學會

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滿嘴跑火車

踏進海洋性氣候，我總聞到，有一股

死魚爛蝦、尸體腐敗、鬼魂襲來味道

笑群山

群山在半空劃出一條線

就美其名曰為，天際線

我看見一座似大象，就想閉上眼睛去摸，

然后不識象

我看見一座似奔馬，就想征戰千里，求

一世功名封妻蔭子

我看見一座像城堡，就想伸手搬來，放進女兒玩具屋

我看見一座像皇陵，就想找一把洛陽鏟，深夜悄悄盜一次墓

最后，我看什么都不像了，每一座山，一條線

都是眼中腦中心中一團幻影

從前，對我作勢，今后，還要裝腔

入冬記

就以賣炭翁身份進入，在集市

和香山居士相遇，讓整個唐朝

兩鬢斑白，十指烏黑，不缺人間煙火

也可以蓑笠翁形象深入，在一葉孤舟上

看鳥兒絕種，人蹤絕跡，獨釣世外桃源

還可以一個梁山好漢登場，在草料場，大雪夜

喝干最后一滴酒，殺掉最后一個惡人，放火燒盡恩怨情仇

最終，我完全像一個菜農悄悄出現，并愛上今冬

在一片菜地里，不種明春油菜花海，只種

幾筐紅皮蘿卜待客，一把，也不零賣

廣元再看嘉陵江

去年看它，蓋一床綠色棉被睡著了，可入一幅畫

我不驚擾，選擇離開

今年見它，依舊沒有醒來，只是那場夢

已經浮出水面，風一吹，就破了

天氣開始轉涼，群山都有歸隱之意

我住在江景房20層，陪它再過一夜

它一定也知道，我和它一樣

表面平靜如秋水，心里永遠翻江倒海

好胃記

我得感謝胃，它是鐵打的，嘗遍

天下酸、甜、苦、辣，咽下

世間冷暖人情，軟硬兼施，江湖恩怨，它從來

不反抗，不使壞，不鬧情緒，不找麻煩

比起全身器官，它是我目前最好的地方。屈指一算

它吃過的糧食，足以堆成一座山，喝過的水，足以淌成一條河

它吃了很多飛禽走獸，吞了很多生猛海鮮，當然

是否不小心，或上當受騙

吃過人肉包子，現在我，也說不清楚

還有，今年降霜前后，冷不防

一只臭蟲泡進了茶水，發現時

晚矣，我已開懷暢飲一杯

它竟然說：不惡心，味道好極了

鼻梁嘆

挺好一根鼻梁，撐起我臉上半壁江山，不知

從什么時候起，就變歪了，掛不正了

先是向右，后又向左，好在

與嘴巴、眼睛、眉頭、雙耳，還能共事

它代表我前半生，敢于碰墻、碰壁、碰地、碰天、碰鐵網

也說明我中年之后，還不習慣受氣、受害、受曲、受辱、受要挾

它有一點瑕疵，更是一種優勢

好險哪！它竟沒有折斷，也沒有塌陷，

而且

更像一根定海神針，鎮住了，我面前大小五個官

追夕陽

夕陽向西，和我同一個方向

它急著去地球西邊，我急著趕路

我看它時，它行走在西山，距山頂還有一竹竿高

它看我時，我正在穿越秦嶺隧道群，離天黑只有一個時辰

我替它擔心，下山遲了，山那邊就會多些黑暗

它不用操心，路上耽擱了，我依然有家可歸可依

鼠大

全身上下劣跡斑斑，不受人待見，一過街

就遭遇口誅筆伐，人人喊打

生來膽小，跳過陷井，吃過毒藥，練就

心如蓮花，十分低調，萬般躲藏

我佩服，它竟敢和水牛PK，結果

出人意料，無比光榮，穩居生肖榜第一

種紅薯

紅薯是個好東西，別看它不值錢，命賤，不起眼

種紅薯，賣紅薯，是一種道義

更是一生修行，既然

不為民作主，那就回家吧

和小白菜、蘿卜、蒜苗、小蔥、芹黃，長在一起

不勝秋風，也耐冬寒

我今年栽了一大片，長勢喜人，只贈友人

不進市場，不上微店，更不養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