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組詩）

陳云昭

十月二十二日想起捷克小說《過于喧囂的孤獨》

人群涌動，突然

你覺得愧疚，

你想對每一個人說抱歉；

你覺得虧欠，

你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你覺得無言以對，

又有無數話想說；

你覺得你在人群中是隱身的，

又仿佛被無數雙眼睛盯視；

你覺得你是每一個人的陌生人，

可你和他們卻擁有同一個名字；

你覺得你身處人群之中，

可人群卻只有一張面孔；

你覺得周圍過于吵鬧，

可世界卻是一片死寂。

我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

我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

我站在鏡子前整理自己的樣子——

為出門而準備。

三十四年了，我在同一面鏡子前，

希冀確認自己。

我整理襯衣上的折痕，

時間未馴服的折痕，

我只消一枚小小的嘆息

便能熨平它。

我小心推開房門，

看到一個女人和一個嬰孩，

睡眠仍在保護著他們。

我用沉默向他們告別，

我認識他們嗎？

他們認識我嗎？

可能——

我推開門，

跨下第一節樓梯，

心里似乎有一點躊躇，

也有一點沮喪。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原來這一步，

和昨天的那一步

是多么的像呀。

故 鄉

深秋的黃昏在猶豫，

究竟該如何認出那個人？

空氣里駐滿了糧食氣味。

水面倒映著陳年的蘆葦。

“一場秋雨一場寒”，

黃昏聽到那個人嘀咕了一句，奇怪

這一句多年前什么人也說過；

濕漉漉的懷鄉并不能讓那個人回憶更多，

除了那句話，

黃昏再也看不出那個人和這個地方還有什么連結。

天就快完全黑下來，

黃昏也疲倦了，

打算閉起眼睛，

不經意間看到那個人，

沉默地盯著第一個

出現在天際的星星。

此時此刻

你坐在沙發上，

煙吸到了一半。

生活把你掛上衣架，

你感到那么空，

那么無關緊要。

只要一陣微風，

就可以輕松抖落

多年積攢的力量。

你再次被釘在鏡中，

鏡子外的那個人是誰？

你拿不準，

他的臉龐開始失焦，

他的身形像一件正在滑落的衣服。

你從沙發上起身，

想打定某個主意。

你又迅速地轉身，

看身后——

一直以來，

你總覺得有一陣腳步

跟著你，追擊你。

一條河流

它的存在，

它皮膚上跳動著的喘息，

它帶走，又帶回

……

這讓我確認，

我和他并非身在兩個世界——

我們繼續說話，

袒露生存的苦澀；

坐在一起吃午飯，

一大家子人，

俗套的日常。

一艘水泥船，

劃過白日的星星，

一陣細細的喜悅也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