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倫的詩

一條小河在拐彎

我看到一條小河在拐彎

這時候水往往令我神迷

前一步去了下游

后一步還在上游

腳尖對腳跟，恍如隔世

設若此刻春光廣大

便沒有什么，再可稱為虛幻

我和我都在不斷分離

不斷重疊，不斷將瞬間

擴大為永恒。沒有人

注意到我，前一步還在青年

后一步便是中年

這時候，拐彎是危險的

春天狹小的容器中

一條小河企圖建造一個平原

這努力，也是徒勞的

羽毛說

野鳥撲騰之后，零落的羽毛

長時間在細微的波浪上漂浮的樣子

那單純的顏色

在湖中永不沉沒的樣子

都令我著迷

水鳥有波浪做成的遼闊墳墓

可我沒有。每一片殘羽

都曾去過深藍的天空，而我沒有

那些絨毛無數次過濾掉大風

而我沒有

我知道倒春寒耗不盡它們的體溫

白羽數不完黑羽

我知道從漣漪里穿出來的羽毛

和從云層穿出來的羽毛

就是同一片羽毛，它的一生

從深遠處來，到深邃里去

僅僅用無聲的跌落，就完成了

親愛的卡倫

親愛的卡倫，我有卜留克的老鹽味

身上的大風之意，尚未散盡

親愛的卡倫，我有木克楞的低垂之狀

一節一節骨折下去的樣子，并不是哀傷

親愛的卡倫，我有枯苔蘚的表情

嘗盡夾縫之苦，才學會收養冰雪

親愛的卡倫，你把一個湖泊帶到我面前

是不是暗許我洗脫罪愆，立下遺囑

親愛的卡倫，別問我的遺囑是什么

為了神而流血的人們，都愛你的黃昏

親愛的卡倫，黃昏中劃船而來的人

愛你的那朵紫色花，投湖的影子

親愛的卡倫，你像油畫那樣緩慢地活著

而我會匆忙逝去，這并不影響你的安靜

親愛的卡倫，霜凍即將大面積襲來

而我的名字，還在和你諧音

——親愛的卡倫，請叫我遠倫

以白樺落葉的發音，以風暴拍門的口吻

虛像與本相

空中的每一只鳥都有一片屬于自己的順風

水中的每一只鳥都有一片屬于自己的逆流

空中的順風有小紡錘的形狀

水中的逆流有小蹼片的形狀

在龍水湖心，我愿分飾兩角

生在你小水量的逆流里，死在你大呼嘯的順風中

相見歡

水面上滑行著野鳥

低空中滑翔著野鳥

我已認出體型較大，在空中纏繞的野鳥

水平面上體型較小的野鳥，尚有待指認

當我就要叫出那名字的時候

突然緘口不語。沒有人知道

我喉結位置，那退下去的靜默是什么

我保護著它們的名字

就像一個漫游者，保護著他的陌生人

就像舊友，保護著故交

那個名字卡住了我

而我需要用這個名字呼吸

菩薩住在水邊

水在河床上翻身的聲音

須于昨夜聆聽

而一滴水的轉折

沒有誰能看見

那個從水的空間里

冒出來的浣衣女

可能名叫觀音

那個從水的時間里

停下來的漢代小鎮

讓菩薩永世，也讓流民暫歇

大水跟不上人間

在平原，人比水走得快，水比風走得快

水平面就像沒有動一樣

濕地公園的人在漫步，話音將落未落

大水跟不上人間，微風需要借助野鳥的幫忙

才能制造一個意外的漣漪，給我看

兩只鳥的組合方式

離得遠點的時候，它們是兩只野鳥

靠得太近的時候，它們是一對野鳥

各自覓食的時候，它們是兩只野鳥

顧盼生姿的時候，它們是一對野鳥

我若是天空我會喜歡群鳥喧嘩

你若是靜水，你會喜歡一只鳥加上一只鳥

組成兩只，最后形成一對

走忘

我們圍著河心孤島

幾乎走了一圈

時過春分，我們有話要說

在西南，敘述北方的事情

顯得悠閑而不著邊際

水的環伺，又讓我們

有短暫的沉默

山西來的朋友啊

由于靠近風沙

你更喜歡孤獨

正好，我們被水圍困

卻不問去向

只向老農問枯篷

沒有應答，只示之以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