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上期預告:盛父生病,盛可苡被逼婚,一通電話打給在波蘭的蔣從憶,卻不想這通電話被江回聽到。電科院聚餐,江回被眾人起哄灌酒,借著酒意撥通盛可苡的電話,將昔日心意吐露,然而電話并沒有接通……
Chapter.4
盛可苡躺在床上回憶方才盛杉打來的電話。
“真考慮好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
“你和我爸真是莫名其妙,”盛可苡強顏歡笑,“想將我綁去民政局的是你倆,事后又來詢問我的感受的,還是你倆。”
被質問的盛杉難得語塞,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冷靜下來想過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在江回那里……得不到幸福,可不代表你換個人就能得到幸福。既然誰都無法保證你的幸福,只能由你自己抉擇。”
盛杉言盡于此,盛可苡若有所思,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直到心口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與滾燙。
雛菊項鏈。
項鏈是特別定制款,共兩條,一旦有人搖動其中一條,墜子就會發出信號,而另一條項鏈的主人就能發現光亮與震動。
兒時,盛可苡與母親葉無心同游臺灣,遭遇罕見的大地震。葉無心因意外葬身于沙土之中,懷中緊緊地摟著她。
當盛可苡意識不清時,正是這條屬于母親的雛菊項鏈偶然發出一陣滾燙,將盛可苡僅有的意識拉回,撐著等來了救援隊。
項鏈的主人究竟是誰,似乎有誰刻意封鎖過消息,她怎么也查不到線索。
為此,年少的她還曾幻想過,希望另一條項鏈的主人是個清秀的少年。這樣,以后她一不小心找到“救命恩人”,便以身相許。
當然,這些念頭在她遇見江回后,統統成了笑談。
只是沒想到,在她人生最困頓的時刻,它又亮了,好似命運指引般。
咔嗒。
盛可苡又想起什么,解鎖手機,將APP上江回的電話號碼改為自己的新號,避免以后再出同樣的錯誤。
其實,時間的確是劑良藥。
初初分手,她以為自己會死,沒死成。決定振作起來的那刻,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面對,親手將兩人曾經的過往抹掉,包括照片、短信、微信等等。
清除這些東西時,盛可苡才發現,那段時間自己好像沒活過一樣。因為她身上發生的一切都與江回有關,要刪掉他,形同刪掉曾經的自己。
那是怎樣的肝膽俱裂,竟讓如今再回憶起來都戰栗不已。
而兩年后的深夜,她總算能平靜地將一個個熟悉的電話號碼重新編組。
只是,清理兩人曾經共同構造的磚磚瓦瓦時,無可厚非地,她還會被扎到手,疼痛不已。但好在,她已經學會忍耐。
自打接到盛可苡的越洋電話,蔣從憶就沒睡過覺。于最短時間內處理好華沙的一切,訂好機票,他頭也不回地往國內飛,以至于他抵達濱城的時間比盛可苡預想中的還早了些。
蔣從憶打趣,怕多等一秒,盛可苡就變卦了,得趕緊回來將生米煮熟。
盛可苡還記得見這個男孩的第一面,是在華沙古堡內。他每天都來,混在犬馬聲色的人群當中,捧著一束干凈的花,將花靜悄悄地放在樓梯轉角。她被那束花吸引注意,繼而答應與他出門走走,逛品類繁多又新鮮的花市。
于是,蔣從憶給盛可苡的印象都是干凈的、靦腆的,又有點小固執。
沒想到,他也有這一面。
盛可苡去接機,遇見上班點兒,堵車晚到了。她到的時候,蔣從憶正精神滿滿地坐在KFC里喝可樂,對面坐了兩個打扮明艷的小姑娘。
從盛可苡的角度看去,蔣從憶幾乎就沒搭過話,并全程奉送尷尬的笑容。
盛可苡一到,招呼也沒打,一聲不吭地拉了蔣從憶的行李箱就要走。
她行事乖張,懂的人倒不介意,可落在外人眼里就顯得不禮貌,導致其中一姑娘仰起頭,語氣略微不善:“你誰啊?”
盛可苡朝蔣從憶聳聳肩:“她們問我是誰啊。”
蔣從憶心知她是幫自己解圍,乖乖配合地喊:“老婆。”
盛可苡嗓子眼兒咯噔一下,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腹誹:好好說一句女朋友會死嗎?奈何是她開始的表演,跪著也要演完。
出了機場,天高云闊。
濱城的春天四處可見迎春花,但花期短,蔓藤已經有瘋漲的趨勢。
蔣從憶的駕照是波蘭的,得花時間去換國內駕照,于是,由盛可苡開車。路上想起蔣從憶的家鄉好像也是濱城,她忍不住多嘴兩句:“要不要先送你回去見你爸媽?”
副駕駛座上的青年明顯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說:“不用了,沒知會他們。”
在華沙的時候,她聽蔣從憶的好友提起過,他校園時期有個特別喜歡的女孩子,后來在父母的高壓下分手了。他曾為這個女孩寫過一百零三封信,本來說好要寫到結婚那日,可事與愿違。
正是因為這一百零三封信,他在盛可苡創建的網站留言,不小心推動緣分。
“與父母的仇恨再大,也不至于老死不見啊,可能哪天你想通,已經沒人在等你了。人生際遇千變萬化,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估計是盛維鈞突如其來的一場病,真正讓盛可苡意識到何謂生離死別的恐懼,以至于惶惶不安。
蔣從憶明白她的心意,略微點點頭:“調整幾天會回去——”
“你爸情況怎么樣?”
“還算穩定,過幾天手術。”
“別太擔心,沒問題的。”
“嗯。”
他們簡短交談過,再無別的,都是敏感的人,深知話題再繼續下去,就不得不聊到結婚了。
有的事情興許能憑著一時的勇氣去做,但經不住聊,盛可苡清楚,蔣從憶也明白。
休息一晚,翌日,兩人如約于早上十點出現在民政局。
此前,盛可苡沒想過婚姻是可以用幾元錢就解決的問題。
她預想中的自己的婚禮,不說場面堪比國王嫁女,那也得是王公大臣嫁千金的架勢。畢竟,除了鼎盛集團唯一繼承人這個身份,她還是葉氏小公主、葉舜山的外孫女。就算她肯從簡,葉、盛兩家估計也不會同意。
可不知盛維鈞究竟對盛杉和葉家那邊的人說過什么,反正大家都默認了她悄無聲息領結婚證的決定。
盛可苡覺得怪異,但她不白費力氣,因為,在濱城,這些人物不想讓她知曉的事,她絕對聽不到半點風聲。
濱城的政務處理中心大多都聚在一個圈里,稅務局大樓、國土局、房管局、民政局……一個個挨著建過來,形成圓圈,方便民眾辦事。尤其民政局和房管局,兩幢樓之間還有一座橋梁,被外界戲稱什么結完婚就過戶,妥妥的。
總而言之,盛可苡想過一百種再遇見江回的場景,卻絕對想不到是在今天、在這里。
江回是去房管局過戶的。
兩年前買的房子,他起初打算當婚房用,一直沒裝修。如今,他的未來事業發展看來是要往北京靠了,房子空著沒什么用,想交給他媽杜裁云處置,她住也好,租也好,有證件在手,辦什么事兒方便些,反正他沒空處理。
“我去。”
眼看著江回的白色奧迪被自己撞碎車燈,盛可苡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
這政務大門的角度設計得也是奇奇怪怪的,好幾處視線盲點。江回出來,盛可苡進去,剛好一進一出,導致了這場小車禍。
情況并不嚴重,江回碎了車燈,盛可苡車的保險杠的側邊有點變形。
來的路上,蔣從憶見盛可苡口干舌燥、無比緊張,主動提出在上一個路口下車買水,要她先進去等待。而今現場兩人對峙,盛可苡倒不緊張,反而意淫了一出狗血大戲,諸如“前男友對我舊情難忘,知道我今天要和別人領證,故意找碴阻止”什么的。
為了完成這出大戲,她甚至連接下來的臺詞都想好,表情拿捏得那叫一個傲嬌逼真。
“現在怎么辦?”
江回垂眼看女孩一下,漫不經心地沖她揚了揚下巴:“看你吧,公了私了?”
“公了?”
“報保險。”
“你報,還是我報?”
望一眼自己被撞碎的車燈,以及明顯要占絕大多數責任的盛可苡的吉普車,那人眉毛微微上揚:“你覺得呢?”
盛可苡環抱著手,假裝泰然自若,在瀲滟的陽光下打量江回好半晌,道:“難不成我報嗎?江主管要搶婚,也不是這樣搶吧,勞我民,傷我財,好歹給點實際誠意啊。”
江回被她突然轉變的畫風嚇一跳,還沒說話,盛可苡先啞了。因為白色奧迪的副駕駛車窗在這時降了下來,露出江回母親的臉。
“阿姨……”
杜裁云女兵出身,本就習慣不茍言笑,現下場景又詭異,她就那么一瞥,盛可苡的千軍萬馬統統潰不成軍。
盛可苡初次造訪江家,杜裁云就對她不冷不熱的。而今她自己犯錯,還要“訛”上江回,估計杜裁云對她的印象不會再好了。雖然,明明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可她還是覺得天塌下來一般。
不過,她偷偷用余光再瞄一眼,杜裁云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倒不算嚴厲,反而有種怪異的親近與感慨。未等她細想,蔣從憶買水歸來。
蔣從憶雖然比江回矮一點點,但平常喜歡運動,整體看上去陽光大氣,而江回偏瘦,生氣時還有點陰郁。
這場面一度搞得盛可苡想吟詩一首:現任前任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的確勝過人間無數……奇葩。
“怎么回事?”
蔣從憶沒見過江回,但江回光是往那兒一站,盛可苡的孩子氣就畢露,盡管她什么也沒做。
“沒事,小碰撞。”
趁蔣從憶觀察車輛損傷程度時,江回略窺他一眼,很迅速地收回視線,對盛可苡道:“保險,我報吧——”
盛可苡松開環抱著的手,欲說點什么,緊接著又聽他一句:“就當作紅包。”霎時,原先還占上風的人被噎得胃疼,氣管也疼。
一場大戲還沒開演就轟然結束了,頭頂瀲滟的陽光,忽而變得刺眼極了。
正午,醫院。
“爸,您身體好些了嗎?”
說這句話的不是盛可苡,而是蔣從憶。
盛可苡知道盛維鈞對蔣從憶印象不錯,可沒個心理準備,他一進門就叫爹,嚇得她差點沒站穩。幸虧盛杉在旁邊搭把手扶著,給她一個“沒出息”的眼神。
盛維鈞的表情捉摸不定,細究到底還是開心占多數,非要起來活動活動,還要親自看看大紅的結婚證。
等瞧見照片欄上盛可苡玲瓏素凈的臉,他閉了閉眼,徹底笑起來,說等手術過后要為他倆補辦濱城歷史上最隆重的婚禮。
盛可苡剛想拒絕,蔣從憶率先出聲:“您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好好休息養病,為手術做準備,小輩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我和可苡有數——”
“再說,”青年偏頭,用深情無悔的目光瞧女孩一眼,“以我對可苡的了解,她估計不愿大辦,意思一下就行。”
盛維鈞似乎很喜歡見到這樣琴瑟和鳴的景象,越發笑得開心。等幾人退出病房,貼身保鏢被傳進來:“確定見到小姐進了民政局?”
保鏢躬身:“千真萬確,還在門口發生了一起小事故,不過沒大礙。”
聞言,男人才算如釋重負,兩眼重重地閉上。
病房外,知道姐妹倆有話要談,蔣從憶借口去食堂打飯。
盛杉將盛可苡扣在角落,難得苦口婆心的語氣:“小伙子反應不錯,不比江回差哪兒。剛才要不是他故意看你那一眼,你以為你爸會相信?”
盛可苡撇嘴:“我知道。不過,姐,你那結婚證做得也太逼真了。”
“少給我轉移話題——”
盛杉警告性地瞪她一眼:“要不是為了叔的身體著想,我才懶得蹚渾水。還有,你對人家蔣從憶別太過分,別仗著人家喜歡你,就耀武揚威,不顧忌別人的感受。”
“你以為是我提出的假結婚?”
“難道不是?”
“NO。”盛可苡搖頭,神色寂寂,“是他不愿意,說想等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聽罷,盛杉啞然,記憶中有個男孩,也曾這樣對自己說要等待。他在直升機螺旋槳四起的轟隆聲里,問她還會不會回來。
“但是,往往等待別人給幸福的人,最后都不怎么幸福。”
盛杉說話跟快刀般不避諱,弄得盛可苡腦仁疼。
她被戳得千瘡百孔倒無所謂,反正全身也沒處好的可下手了,倒是蔣從憶太無辜,她怕他等到最后,自己也只能辜負。
醫院食堂。
蔣從憶挑了幾道讓盛可苡頭疼的菜,心里盤算著要說點什么才能讓她乖乖地吃下去。
在波蘭,他就特意觀察過,盛可苡的飲食習慣特別不好,不僅喜辣,和江回分手的一段時間里還嗜酒。所幸,后來她酒精漸漸不沾,可胃已經被燒壞,餓一頓或是吃點刺激性食物就成宿成宿地睡不著。
“成宿不睡”是古堡里的用人賣給他的秘密情報,他能打動她,還得歸功于連續送了半個月的百合粥。
百合是每日花市最新鮮的那幾束,粥是國外大商場才勉強可見的小米,色淡黃,兩者混在一起,有股獨特的清香。
人在生病時會特別脆弱,至少盛可苡是這樣。
當她捧著那樣一碗清粥,腦子里就禁不住想,世界另一頭的江回在做什么。如果清楚她現在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否會有點兒心疼或內疚?
蔣從憶觀察力不差,知道她陷入桎梏無法自拔,將粥碗接到自己的手里,一口一口喂她。
她不吃,他就歪著頭微微固執地瞧著她,也不說話。
盛可苡忽地笑了:“據說每個體貼的男人都曾經傷害過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用青春和心血身體力行地將他打磨成最好的樣子。他知道什么時候該安慰、什么時候該閉嘴,知道每句‘隨便背后的潛臺詞,知道無緣無故發脾氣與內分泌有關,知道怎么回答‘我和你媽掉進河里,你救誰這樣的蠢問題……那么,蔣從憶,你呢——究竟踩塌了誰的肩膀,才成為現在的樣子?”
青年微愣,腦子里飛快地閃過一對明眸與皓齒,很快眨眨眼,無奈地笑:“踩踏誰不重要,反正我的肩膀注定要任你踩了。”
那還真是。
連假結婚這樣的損招,他都替她承擔,千里迢迢奔回,也只為了配合她演一出戲……想到這兒,他端著飯盒,無可奈何地沖自己嘆了口氣。
蔣從憶剛經過拐角要去往電梯處,抬頭就見電梯門不知何故迅速合上了,里方傳來駐院護士疑惑的揚音,“喂,小姐?”他微一瞥,只窺見嶙峋的鎖骨和削尖下巴。
心底有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閃而過,導致他行走的步子頓了片刻,還沒理清頭緒,盛杉從另部電梯而出。
看了眼他手里的飯盒,盛杉彎下嘴角:“別對她太好,如果想追到手的話。”
蔣從憶心領神會,打開飯盒蓋子給盛杉看,去是清湯寡水:“這下應該不會覺得我對她好了。”語氣逗趣。
盛杉垂下頭,似笑非笑,不再言語。
第一眼,她便確定蔣從憶是那種普通家庭長大的乖小孩,想傷害到見過陣仗的盛可苡很難。悲哀的是,發自內心的愛往往伴隨著傷害。
無法傷害,代表無法愛。
江回在研發室睡著了。
北京的調令下來已有段日子,雖然給他的準備時間比較寬裕,可他思忖著在臨走前將手里的項目完成得七七八八,拿出核心數據,盡量別給他人留爛攤子。
自打前兩日與盛可苡在民政局“碰”上,他就沒出過這間研發室,將近三十六個小時的連軸轉,總算體力不支。
他也不懂怎么下意識就用上了“總算”兩個字……反正沒如愿,睡著了,在夢里,也沒消停。
他夢見與盛可苡最好的時候,結伴去北京的前夜。
盛可苡一陣鬧一陣纏,說不要一個人睡:“我怕鬼。”
不料江回竟拒絕同寢要求:“我怕你。”
理所當然,他們鬧到最后還是躺在了一張床上,一個心猿意馬,一個假裝沒有心猿意馬。
夢境殘缺不全,東一會兒,西一會兒,旖旎的片段最后都抽象為少女一張緋紅的面頰。她的眼波也染上緋色,柔腸百轉地附在他的耳邊輕聲叫:“哥哥。”
哥哥。
江回支在桌上的手猛地一滑,急速的失重感將他拉出魔障,胸膛連連起伏幾下。
嘀嘀。
新買的手機屏幕亮起,鎖屏界面是陸茯苓的照片。
手機是陸茯苓送的,屏保也是她設的。她說,兩人沒有戀愛紀念物,假如哪日分手,在彼此的生活中都將全無痕跡,非逼江回收下:“戀愛這樣談才對吧?我沒有自拍經驗,你將就著看,改日去郊游,你再幫我拍一張。”
盛可苡以前也愛做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拒絕。
但他心里清楚,當初的不拒絕和如今的不拒絕是不同的。當初的不拒絕是默認,如今的不拒絕,是隨便。
消息來自陸茯苓,很簡潔的問詢:看《財經晚報》沒有?
電科院內隨時更新報紙,但這兩日的報紙,他根本沒時間消化,精力全耗在研發室里了。
他略一頓,回復:怎么了?
陸茯苓直接拍了一張照片發過來——鼎盛千金與華沙互聯網青年創始人現身濱城民政局,疑低調領證。文字消息下面還有附圖。
攝影者角度取得很好,雖然女未盛裝打扮,男未穿得隆重,但堪堪拍到蔣從憶牽著盛可苡的手,一起繞到車側方查看事故損傷程度,然后雙雙走進民政局領表格的地方。
整張照片帶著一股子煙火凡塵味兒,可這就是真實的生活。
真實的。
江回立時不知什么滋味,抿了一會嘴,片刻后才若有似無地回復一句:《財經報紙》什么時候這么八卦了。
他的口氣讓人探不出悲喜,陸茯苓想想,回了句比較穩妥的:估計和鼎盛最近的股價有關。
盛維鈞一場大病,不知熬不熬得過,江湖都笑傳鼎盛后繼無人。盛可苡再聰慧,充其量就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沒有左膀右臂,成不了氣候。現在呢,蔣從憶的身家雖算不上多深厚,可至少是個白手起家的角色,能成為盛可苡的主心骨。
看來,放出照片的并非記者,而是盛維鈞授意下面人做的,只為穩定股價。商人做事多多少少都帶著點利用成分,即便盛可苡受他寵愛,也不能免俗。
江回眉心一扯,差點生出多管閑事的沖動。
明明他連真正分手時的面部表情都控制得好好的,怎么時隔兩年她回歸,自己反倒受影響?
什么時候變得奇怪的?或許從看見盛杉發的那條朋友圈開始。
盡管醫院電梯前,盛可苡無意間向他透露過將和蔣從憶結婚的消息,盡管他還言辭鑿鑿地答應送紅包,但沒到事實被擺在眼前的地步,到底還隱隱抱著慶幸。
在民政局偶遇當晚,盛杉在朋友圈發了一張結婚證,留下三個字:良人來。
雖然抹去了姓名和身份證號,但直覺告訴他,就是盛可苡的結婚證。頃刻,他心里那座屬于彼此的、搖搖欲墜的大樓徹底坍塌,再回望,都是廢墟。
當初并非沒料到今日之景,早與遲,都會來,無論怎樣泥沙俱下的場景,他都設想過,甚至覺得自己應該會放下心口的重石舒一口氣……卻沒想到如此悄無聲息地鉆心。
為了騙過盛維鈞,盛可苡和蔣從憶只得一同住進盛維鈞準備的婚房里。
那是新開發不久的樓盤,一水的花園小洋房,面積不大,但二樓處有個差不多跟次臥那樣大的陽臺,全是玻璃窗,從那里觀湖光水色,很得各位中產階級的心。
“本來華沙那座古堡是送給你倆的,沒想到可苡一聲不吭地回國,你們領證又倉促,暫時住著,要不喜歡,再慢慢挑。”
“哪能不喜歡?”醫院里,盛可苡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無意識地揚了揚嘴角回道,“程緒那家伙每次開樓盤都按照自己的審美喜好來,不過——倒是不難看。”
明明是夸獎的話,盛可苡卻保持一臉嫌棄,收拾雜物的動靜也弄得特別大,似乎和對方有深仇大怨。
盛維鈞呵呵直笑:“早年以為你和程家小子有戲,老程還特意來說親,我說任你們年輕人自己發展。轉眼,你這丫頭都嫁人了,還偷偷摸摸的,真是人算不如天。”
比起他,盛可苡倒沒什么傷懷,斜眼一嗔:“還好您老當時沒像舊社會的地主老爺直接給我做主,謝老爸放過之恩。”
說著,她還做出個抱拳還禮的動作。
盛維鈞剛張嘴還要講什么,蔣從憶推門而入,拉著自己和盛可苡的行李箱向病床上的人行禮:“爸。”他側頭又看向盛可苡,“準備好了嗎?手機充電器別忘了。”
他一貫想得周到,但盛可苡莫名從他臉上看出幾絲不爽的情緒。
自從上周盛可苡和江回相撞,蔣從憶第一件事兒就是去車管所將自己的國際駕照換成國內的,基本不許她再碰車。現下到醫院停車場,他也自發性地打開駕駛座的門,卻怪異地沉默著。
盛可苡坐在副駕駛座上,偷摸瞧他兩眼,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蔣先生想維護男人的尊嚴可以理解,不過房子的事兒,我爸也是辦好我才知道。鑰匙都是剛到我的手中,根本沒機會給你表現啊。再說,我倆也沒真……”她頓了一下,“叫您出力還出錢,我過意不去。”
蔣從憶閉了閉嘴,好半晌才出聲:“我不是介意這個。”
“那你介意什么?”
“……”
蔣從憶很少欲言又止。
他給盛可苡的印象都是溫和的、坦蕩的,這番郁郁寡歡的模樣竟有幾分江回的調調。
砰砰。想起不合時宜的人,盛可苡用力敲了敲腦袋,蔣從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所以。
半晌,他忽然側頭,認認真真地凝視盛可苡:“這套房子根本不是你爸準備的,而是你那位發小送的。”說完,迅速回正,不叫盛可苡覺出其他端倪。
蔣從憶也是無意間得知,程緒專挑了盛可苡不在的時候來探病,順便轉交鑰匙,被門外的蔣從憶撞見。
怪不得方才在病房里,盛維鈞刻意要提程緒這茬,估計不想瞞著她。
“哈哈。”盛可苡笑,“你別把事情想復雜,那家伙大手大腳慣了,但凡和他有點瓜葛的姑娘,都送車、送房、送游艇的,我好歹算他正兒八經一發小,送房子給我做結婚禮物很正常。”
“其實……”
蔣從憶緊了緊方向盤,有的話到嘴邊,就是沒說出口。
盛可苡以為他還在介意程緒的舉動,主動開口坦白:“以前我確實喜歡過這個渾蛋,但都上輩子的事了,時間很短,哪個青春期的女孩兒不熱衷長得好看的?后來遇見……才清楚傷筋動骨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樣的,程緒這段,太小兒科。如今我對他就是純發小的感情。他出事兒,我無法坐視不理,但平常基本當他不存在——畢竟,我和他要是有可能,不至于演化至今日。”
剎那間,盛可苡的表情有點哀哀的意思,但很快恢復,說要介紹蔣從憶和程緒認識:“正好我回來也沒和他好好打個照面,可以組個局,就我們三個。接觸后,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樣兒了,免得疑神疑鬼。”
即便婚姻不實,蔣從憶好歹對她有感情。感情多多少少姑且不論,但利用人家還給人家添堵就是自己的不對了,能解開的誤會盡量別讓它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
不料,她提起見面,蔣從憶陡然一慌:“再說吧。”
接著,像逃避什么似的,他一腳油門轟出停車場。
小洋房樓上樓下共四間臥室,盛可苡一看,心里松了一口氣。
她徑直走向稍大的一間次臥,默默無聲地用行動告訴蔣從憶,自己還沒做好和他同處一室的準備,哪怕冒著穿幫的危險,也不行。
蔣從憶心知肚明,看她滿臉警戒,像刺猬似的,不僅沒傷神,還覺得有些搞笑,一掃在停車場時的陰郁,生出逗她的心情:“從這里望出去看到的風光沒主臥的好。不過,你喜歡,我可以將就一下。”
跟著,他就將自己和她的行李雙雙推了推,聽輪子與地板摩擦發出的聲音。
盛可苡面上一慌,匆匆轉身用食指抵著他,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表述比較委婉:“那個,什么……我從小一個人睡覺,習慣一時半會兒……估計改不了。”
“你可以嗎?”蔣從憶佯裝半信半疑,“房子是新的,還沒人氣,你們女孩子不都怕東怕西、疑神疑鬼嗎。”
“我不怕鬼,鬼怕我。”
“為什么?”
“因為我有……”
盛可苡原本想隨口胡謅:“因為我有護身符。”但這聽起來和怕鬼有什么區別啊,于是,她立馬換個說辭,“因為我……我有毒。”
她的話一出口,蔣從憶嗤笑一聲,她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分明沐浴在春光里,卻莫名其妙地難過起來。
這對話像上一世她就經歷過,只是對話的角色換了。
上一世,她死乞白賴地要跑進誰的房間求陪伴,說自己怕無聊、怕黑、怕鬼。那人卻說:“我怕你。”
當然,掙扎到最后,江回還是沒能逃離魔掌,被她強行拉過胳膊,枕在頸下。關鍵是還沒完,她忽而興起親他一口,湊到耳邊聲聲復聲聲地叫“哥哥”,刺激得某人差點擦槍走火。
最后,她聽他難得恨恨地說了一句:“盛可苡,你可能有毒。”
毒?
她恨不得她真的有,最好是罌粟,能讓他吸一口就上癮,終生無法遺忘。可事實,他才是罌粟,而她中了毒,藥石無靈。
蔣從憶自是不知道以上對話的由來,看她乍然走神,揚手揮揮:“得了,跟你開玩笑呢,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盛可苡長睫微顫,回神后,仰頭望了望他,像看見從前對江回百依百順卑微的自己,難過更加鋪天蓋地。
愛與不愛,明明一字之差,為何……天差地別。
整理行李,她都用了大半日。
主臥的床上用品都有人提前鋪好了,一系列的喜枕、喜被,不過,顏色沒那樣鮮艷,偏粉,幾乎沒圖案,只有四個被角用蕾絲線分別繡出一朵薔薇,看樣子像定制的,應該也是程緒的杰作,他清楚她的喜好。
蔣從憶幫著把薄被抱進盛可苡的房間時,她正倒在棉花中稍作休息。
落地窗外,黃昏的余暉漸漸往外散,散成將要燃起來的烈火。晚霞之色鋪在女孩此刻柔軟、安靜、出眾的臉上,她閉著眼,像等待誰斬破夜色而來,將自己吻醒,驚動他心底殘存的溫柔,也驚動他的猶豫和忐忑。
他到底……要不要坦白呢?
下期預告:
“新婚”之后的盛可苡主動將蔣叢憶介紹給程緒認識,卻不想將過去那段塵封落灰的過往再度扯出,原來在蔣從憶的過去里,也曾安放著一個女孩子。得知真相的盛可苡又將怎樣處理她和蔣從憶的關系?再次遇見江回,又將發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