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妮
詩歌是有翅膀的,筆者與詩人陳德貴是在一個詩歌微信群認識的,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詩歌的氣場已經通過文字傳達過來。我注意到他的詩歌發表在當下中國的各大報刊,并獲獎無數,令我很是佩服。從館陶返黔南,陸陸續續收到他的一些詩歌,初讀無驚人之筆,但越讀越有味道,耐分析,耐琢磨。
讀陳德貴的詩,感受到詩歌通透,留白,有著大自然之微妙,常常獲得極大的審美滿足,因為他的許多審美意象來源于古典意象,營造出非常精美的意境。如《星星點點》通過蝴蝶在靜夜飛行的動態細節,映現出屬于印象派的美麗畫面:舊報紙的矜持,逝者的顫栗,淡淡的桂花香……這些物象共同構成了詩人的審美世界。作者還善于發現物象中的新的審美元素,如寫“玫瑰花”,一般的作者直接指向愛情,而他則抒寫了玫瑰花的文化背景,調動出諸多審美元素,令人眼前一亮:如一彎淺月可以鏤空,如果蒺藜的口令可以破譯,等等,從而激發出跌宕的思緒。
在如何寫出意象方面,陳德貴狠下功夫,能用舊瓶子裝新酒,挖掘出自然物象新的精神內涵。如《黃昏的乳汁》,很多詩人都寫過黃昏,但是能把這個自然景象寫出新意就太難了,而陳德貴通過這個物象,寫出母愛的偉大,既寫出傳統的黃昏景象,又提升了風景的道德意義。“別再以火爐之手/探我冰冷的胸膛,你看/劫去我的彷徨、我們的罪惡”,這是對人性的解剖,是每個自然人必然要面對的自我。此文本中黃昏既有“清澈的乳汁”,也有“火爐之手”,這只手可以在清澈的乳汁中受到感化,完成新我的塑造——是《黃昏的乳汁》的思想性所在。在商品社會,一個人常常會有下墜的沉淪感,即使面對美好的物象,也會無所適從。陳德貴卻能做到對生活中的丑,保持足夠的警惕,抑制負能量,確實難能可貴。
陳德貴對于現代詩寫作技巧非常熟稔,善于在物象和心象之間完成轉化。如《轉動鎖孔的浪濤》,能令人想到對于真理上下求索的狀態,“就讓我坐在空空的屋子里吧/聽聽那把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依筆者的理解,打開鎖孔,即是打開真理之門,而鑰匙即是走向自由的橋梁——然而在這一切實現之前,需要經歷磨難。“心,搖擺于沉重的桅桿之上”“太陽的鞭/打不爛枯死的樹”。詩人從鑰匙中找到心靈的感動與覺醒,寫的是人的遭遇,直面追尋真理的艱難性。他的詩歌《第三種顏色》充滿了暗喻色彩,在一種矛盾狀態中,堅持“將第三種顏色,涂抹在村口”,雖然作者并沒有解釋什么是第三種顏色,但人和自然生靈共振的基調非常鮮明。
中國現代詩經過百年沉淀和發展,已經逐漸走向反抒情,不斷地加強文本的敘述性和口語化。陳德貴的詩歌《一列火車過我家門》敘事性很強,從第一節到第三節,都像是在講故事,有懸念,也有揭秘,更重要的是升華。“我使勁讀,居然把紙條讀成了一面鏡子”,這首詩歌,敘述的是一個人在鐵道邊撿到一張紙條的偶然,內在卻是生活的偶然和必然之間的關系。第三代大詩人于堅寫過詩《尚義街六號》,敘述得很精彩,陳德貴的這一首也敘述得很精彩,表達了“生活在遠方”的浪漫情結。此詩歌文本虛實結合,其中火車是實物,而火車上掉下那個紙條未必存在,但是詩的結尾,居然把紙條讀成一面鏡子。紙條與鏡子之間很難找到類同點,然而紙條是從火車上掉下來的,紙條就有了可以變成鏡子的語境。鏡子可以照出一個人在平常生活中的平庸,尤其是結尾一句,“一朵桃花在鏡子里開了”,更提升了鏡子的詩意。
陳德貴的詩善于處理物象的動靜關系,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如《青螺》是寫水中小動物,青螺在水中慢慢爬行,接近于“靜”,但在河邊玩耍的孩子是動的,他在“盯著看一枚青螺在水底爬行”。無論是孩子,還是水中的青螺,都生活在時間里,孩子的媽媽和奶奶也活在時間里,當孩子驀然回首,發現“奶奶頭頂的銀發/長到了媽媽的發絲中”,把奶奶頭頂的銀發與媽媽進行了置換,既表達出時間的永恒,也不失童趣。還有他的《滕王閣》,已有古今中外不少名人寫過,要想超越只能另辟蹊徑。他的出色之處在于詩中的語言和物象,具有元代馬致遠作品的空曠:有蝴蝶,行云,荒原,樹等景物,還有作者的否定之否定的藝術思維。他沒有去刻意表現滕王閣的建筑狀況,也沒有去表現古建筑的歷史,而是欲揚先抑,滕王閣“飛不出蝴蝶/響不遏行云”,即使這樣,也不妨礙它留名千古,“只因黎明女神”。女神是存在的,存在于每個人心中。對于存在而言,無論是人還是物,都活在時間里。“時空”概念不斷被文學家借用和重新命名,來自阿根廷的文學大師博爾赫斯就對時間有深刻的感知。時間是屬于永恒的,也屬于所有人的感知;只要有心,所有人都可以用自己的生命體驗去重新感知時間。陳德貴感知到時間的輕快,也感知到時間中的沉重與滄桑,他的詩《滄桑的屋檐》,借助于房屋建筑的陳舊,勾勒出鄉愁,勾勒出傷感……當然,鄉愁未必傷感,“老槐樹上一群小斑鳩/也正朝向太陽西行的地方/飛翔”。有老樹,未必有昏鴉;有西風,未必有瘦馬。作者對時間的描寫是圓形的,這首詩在節奏上不緊不慢,從整體上是安靜的,但是突然曲徑通幽,給讀者以閱讀的快感和心靈的感動。
對于詩歌寫作,虛寫有時比實寫更有難度,因為虛寫缺乏生活細節的支撐。虛寫也有一個優勢,可以更多地體現“意義”。如陳德貴的《潛鳥的飛行》,并非寫潛鳥的飛行狀態,而是借助以潛鳥寫一種生活狀態,“——那怪笑/劃出靈魂的火花”,瞬間一躍而飛到天空,“步履不再蹣跚了,丑腳也從水下/拔出悠揚的風”。人可以偉大,也可以渺小;鳥同樣可以偉大和渺小,但有了從水下一躍而出,就有了幾分偉大的內涵。《潛鳥的飛行》屬于智性詩,敘述的人間萬象和自然世界的瞬間形態。作者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自己形而上的對于生存的理性思考。潛鳥從水中飛到天空,完成了由丑小鴨到白天鵝的蛻變。作者把潛鳥的生存狀態放在讀者面前,產生眼前一亮的審美效果。作者并沒有執意解答什么樣的生活才有價值?只是通過對潛鳥的飛行,感知到人類生活。大部分人生活在生活的附加品中——名譽,地位,物質,財富等,偏偏忽略了本真地活著,也許這是作者提醒讀者的地方。
世界在作者眼中是美的。陳德貴寫過草原上的格桑花,寫過洞簫,寫過沉魚,寫過落雁……落雁并不因為失落而哀怨;沉魚沉于江,不因為沉江而遠離美,洞簫不僅是樂器,還是用靈魂表達的聲音;格桑花中藏盡了人間煙火和神性的慰藉……總而言之,作者筆下的自然萬物,經過吸收沉淀,重新爆發出來則是生活的另外意義。筆者認為這是陳德貴詩歌不同于別的詩人的地方,同時也相信他一定會寫出更加優秀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