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奇的生日

楊闊

又一個夜幕降臨了，小伙伴們在父母的呼喚下，鳥兒歸巢一般，紛紛回到了自己溫暖的家，只留下小奇獨自坐在木頭門檻上啜泣。小奇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寨對面的荒山山腰上，上面是一片片寒磚破瓦，四壁是發霉的竹籬木頭，破破爛爛，早已不堪風雨，遠遠看上去像一處世外高人的避世之所，但現實卻是，一家幾口連同這一方陋室經年都過著動蕩、飄搖、數米而炊的生活。

除了小奇之外，他還有兩個身患腦癱的弟弟。為了維持生計，小奇的父母承包了大片耕地。農忙時節，他們比寨子里的任何人下田都要早，回來得都要晚，辛苦異常。當然，今天也不例外，田野上的農人都已各自回到自己家中，燃起灶中火，點亮煤油燈，眼看香噴噴的米飯、臘肉就要出鍋，而小奇的父母還沒有收好打斗里的谷子。

白天的時間還算好過，有陽光照耀，鳥鳴喈喈，還有小伙伴們前來探視，嬉戲打鬧，一切都是溫暖的、熱鬧的。到了傍晚，周圍的氣氛就跟變臉似的，罩上了凄冷、猙獰的面具，讓小奇不寒而栗。事實上，自從小奇一家被族人孤立到這座荒山上那天起，小奇每天晚上都要面對同樣的恐懼。今天，爐子里的火早早地熄滅了，所以這恐懼也就早到了。在一片暗灰的房間里，熄滅的爐火旁，小奇的兩個弟弟并排躺著。他們非常懂事，不哭不鬧，也不怕夜的黑。小奇也想像他們一樣，終日活在混沌之中，不知孤獨、恐懼是何滋味。

小奇枯坐在黑暗中，驚恐地望著秋風中飄蕩的落葉。白天還與小伙伴們追著的落葉，現在卻變得像吸血的蝙蝠，像飄蕩的幽靈。屋背后是一大片濃密的灌木叢，到了晚上，簡直比戲臺還要熱鬧，不時發出一陣陣凄厲的嚎叫聲：山貓為了求偶，爭個你死我活；野狗追逐獵物，發出聲聲急吠；毒蛇隱藏在深草叢中，吐著長長的信子，伺機而動……小奇被恐怖的聲音環繞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林子里的飛禽走獸雖然可怕，但主動出來襲擊人類的概率并不大。要是有強盜來打劫，那就麻煩了。這荒山之上，只有他們一戶人家，此時父母又不在身邊。雖說家里沒什么值錢的玩意兒，但那幾只雞鴨在這偏遠的山村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了……想到這兒，小奇完全被恐懼吞沒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起來：“媽呀！快回來吧！我好怕……”

終于，遠方傳來了黑馬的嘶鳴聲，隨之而來的還有馬蹄的噠噠聲和急促的喘息聲，還有父親雄渾的吆喝聲。小奇不哭了，但也沒有高興起來。父親趕著馬，右臂夾著一捆稻草出現在小奇眼前。小奇怕父親，全家人都怕父親。父親狠狠地瞪一眼坐在木頭門檻上的小奇，“哭什么，有鬼拉你？”父親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子又問：“為什么不點燈？火是不是滅了？”雖然父親從來不打孩子，但只要一聲怒吼、一個眼神就能讓全家人瑟瑟發抖。小奇被父親一問，自覺理虧，“我太不爭氣了。”小奇覺得自己應該燃火、燒水、做飯，等父母回家就能吃上現成的飯菜，但小奇除了哭嚎，什么也沒做。“過來給我拉住馬。”父親正要卸馬背上的谷子，馬兒卻動個不停。小奇如同得到大赦一般，跑到黑馬前，牽住馬籠頭，撫摸著馬臉。

這時，母親背著鐮刀、水壺等滿滿的一個背簍回來了。小奇把馬拉進馬圈，接著幫母親燒火做飯。雄雄的火光照在小奇黑黝黝的臉上，也照亮了他滾落的汗、剃光的頭、滿足的眼神、臉上的微笑……此刻，一切恐懼和不安仿佛都融化在這溫暖的火光中了。

今天，是小奇四歲的生日，但小奇從未聽過“生日”一詞，更不知道有慶祝生日這種事。與往常一樣，飯好了，一家人借著院子里的月光吃飯，然后到床上躺下，聽父親講故事。

“話說，唐僧師徒四人又繼續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