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小妹

○張曉風(fēng)

看病的過程里，“掛號處”工作也夠煩的。問病情固然不易，連問名字都不簡單，尤其是問女人的名字，通常被問的女子多半扭扭捏捏，臉色尷尬，并且掩著嘴，吃吃笑了起來。有時，人如潮涌，偏碰到這種嬌羞不肯答話的女人，不免心煩。轉(zhuǎn)而一想，其實，這不就是東方傳統(tǒng)女人的樣子嗎？二十年前，你到旗山，到內(nèi)埔，所碰到的女人，不就是這樣的嗎？本來嘛，女人的閨名，怎可隨便示人？好在這時候，往往有一位旁邊站著的人熱心幫忙：“她叫張四妹。”

奇怪的是，這些女人的名字往往相同，發(fā)藥的人叫一聲：“小妹。”

居然會跑出好幾個人來搶藥。

于是，只好加上形容詞：

“看肚子痛的張四妹。”

“看頭痛的張四妹。”

或者：

“八歲的小妹。”

“八十歲的小妹。”

旁邊的人一邊等著看病，一邊被這種奇特的叫名法，弄得笑成一團(tuán)。

想這些女子，守著山，守著田地，守著漢子，過簡單的一生，似乎并不需要一個正式的名字。算來，一個從小叫熟的“小妹”，也就可以過一世。而那八歲的小妹呢？她將來一生又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