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所表現的無非是我們的生存狀態,也是自我救贖的一種方式——盡管不是唯一的方式。詩人無疑應該對時代、對生活敞開心扉,這甚至是衡量詩人之為詩人的一個重要尺度,但詩歌的本質還是應該抒寫自己的內心,通過這些表現我們的生存狀態,對我們生存著的世界傳情達意。詩歌來自詩作者的內心并作用于讀者的心靈,它在最大程度上體現了我們的所思所感,我們的歡樂、痛苦和渴望。確切地說,它是記憶的藝術,它拒斥遺忘,拒斥時間和時間所帶來的變化,在某種程度上,它為我們提供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
從這個意義上講,真實在我看來是至關重要的。真實首先是內心的真實,一個詩人,必然真誠地面對世界,面對自身,然后才能在自己的作品中達到這種真實。詩歌中的真實與審美并不矛盾,恰恰相反,詩歌的真實最終是通過審美來實現的,并能使審美獲得更為堅實的基礎。我曾經把真實稱為詩歌的倫理,如果詩歌真的具有倫理學特質的話。正是這種對真的向往和追索,使得詩歌和哲學與宗教產生出某種關聯。另一方面,詩歌達到真的境界是通過直覺、形象甚至細節達到的,而不是其他。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我力求寫得質樸和直接。如果它們不是優秀詩歌的主要特征,那么也會是這些詩歌中的重要品質。這樣的品質我們在古今中外很多優秀詩歌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如《詩經》《古詩十九首》和陶淵明的詩歌,也同樣體現在荷馬、維吉爾、但丁、葉芝等人的詩歌中。
詩歌作為藝術,有著自身的獨立性,有自身規律和規則。詩人所做的,也只是尊重并完善這些規則,使它自身變得更為完美。我反對讓詩歌淪為其他對象的婢女,無論對方如何堂而皇之。無論如何,詩歌如果與我們的生存無關,與我們的時代和生活無關(哪怕這種關聯是在一個更深的層面上的),那么它的存在就不會有更高的價值,也就不值得我們為之付出心血了。
下了一整天的雨,傍晚時天終于放晴了
一瓣橙黃色的新月羞怯地在天邊出現
吐出柔和的光。它的旁邊,淡淡的云朵
仿佛隨時準備擦拭上面的灰塵。花園的灌木
叢中
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在叫,似乎在提醒著我們
一天即將終結??諝庾兊们邲?/p>
孩子們騎著自行車穿過。他們的笑聲
在遠處傳來。我追懷著逝去的童年
但并不憂傷。我知道,當這一切結束
夜晚會仍然迷人,還有滿天璀璨的星光
它從不向我們索取什么。
相反,它只是饋贈,比如
一只鞋,飛鳥,泥濘的小路,或
巫師的魔杖。它有時會
發出嚎叫,撕裂你的心肺
更多是嘮叨。它并不溫柔
不是一個稱職的情婦
它用針扎你,或是潛入
你的夢里。它并不慷慨
它給你的一切本來屬于
你自己。它在種族和國界的墻壁上
涂鴉,在天空中種滿花朵
有時是荊棘。事實上,它是
那個撒謊的孩子,放著
潛意識的羊群,一遍遍地
喊著狼來了,狼來了,直到
狼真的來了。它們真的來了。
在他將全部精力傾注在一首詩上的時候
窗外的景色暗了下來。他又虛度了一個下午
追蹤著心中的幻象,他忽略了時間和季節
他暗自問自己:這一切是否值得?
他常為這樣的想法苦惱。但事實上
每當新的靈感出現,他仍然會沉浸其中
像荒野中搜尋獵物的獵犬,被一種緊張的喜
悅
和早已被人們忽略了的使命感所驅使
或許,旅行是必要的。
正如飛翔,源自心靈的渴望。
但它植物一樣的根囚禁在北方貧瘠的土壤
甚至雪,也讓人感到厭倦
(它的潔白和輕盈是虛構出來的
也許還要包括它的自身。)
活著的人們熱衷于談論死亡。
而死者,則謙遜地保持著沉默。
這咖啡看上去香濃,喝起來味道卻是苦苦的。
現在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
那些飄忽不定的幻象,事實上,它們正處于某
種
變聲期,卻在努力模仿
鳥群,或波音747起飛時的轟鳴。
有誰渴望逃離這個時代,最終會
像一只蝴蝶被釘在地圖上。家園
也是牢房。其實情況并沒有什么不同。
沿著時間的梯子爬上爬下,我們
看到的是不同的風景。
對于地獄,我們一點也不陌生。
但天堂并不。它只是出于想象。
的確,我向往南方的濕潤和溫暖。
但僅此而已。
那里的氣候也許并不適合我。
我不習慣甜膩的空氣,盡管嚴寒使我不停地
咳嗽。
我戒掉了香煙,卻無法放棄詩歌——
它有著更大的毒素,遠遠超過尼古丁。
順便說一句,我不喜歡狂悖
和不近人情。說到底,我只是一個凡人。
一個寫詩的凡人。但詩教會了我思考。
詩是一種說話的方式。確切說
是思考和記憶的方式,或死亡的方式
也許還是活著的方式
但這只是事物的一個側面
在夢境和清醒之間
在活著和死去之間
我說話,但很少有人聽懂
這讓我感到慶幸/絕望
當蘋果從樹上落下,你知道,不是因為
地心引力,而是風的詭計
多拉·迪亞曼特,出生于本津
波蘭的一個小城。在米里茨
波羅的海之濱的度假圣地
她遇見卡夫卡,并且陪伴他
走過生命的最后一程。那一年
她25歲,可看上去只有19歲
經歷過卡夫卡書中所寫的噩夢
1952年她死于倫敦,葬在了
東哈姆的猶太人公墓。她活到
54歲,比卡夫卡多了十三年
卡夫卡改變了她的命運,而她
成就了卡夫卡。她曾夢想著
加利利的田野,但據她的朋友說
她始終活在1923年。她的房間
一直擺著卡夫卡的照片。而那個
名叫凱西·迪亞曼特的美國人寫了
一本關于她的書。后者1952年
出生,正好是多拉死去的那年
你死了。但雨仍然在下。
隆隆的雷聲從我的窗前滾過。
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在說些什么,然后飛走了。
遠處傳來叫賣聲,但聽不清楚是些什么。
你死了,但我仍然記得你說話的樣子。
我們的最后一次見面。但忘記了時間
以及我們說過的話。
明天也許會是晴天,天空仍然會蔚藍。
云朵很輕。很白,但也許仍然下雨。
或是陰天。一切不會有什么不同,除了這一
點:
你死了。是的,這是唯一的不同。
你死了。但日子仍然活著。
這條原本熟悉的街道現在變得陌生
兩旁擁擠著蔬菜和水果攤子,雜亂,骯臟
小販們高聲叫賣著。在這里我住了整整十年
現在卻無法喚起當時的記憶。時間摧毀著一
切:
舊式的建筑,那些樹,它們曾經美麗,以及
熟悉而親切的面孔。哦,歡樂和悲傷的美好時 日
生命即是記憶。但現在我們已無法挽回
就像一個從忘川返回的人,當我走在
這條街上,內心充滿了莫名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