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林
古話說得好: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世上有兩種人:一種在進步,一種在退步。處于中間狀態原地踏步,幾無可能。在資訊發達到觸手可及的年代,你有沒有注意到,有的人視野越來越開闊,有的人則越來越退步。即便大家的環境和條件一模一樣,成長于同樣的家庭,上的是同樣的學校,去的是同樣的單位,甚至睡的是同一張床,可最終境界卻判若天壤。到底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首先,讀書和不讀書會造成巨大的差別。讀書給人的思維提供了工具。讀書可消遣,可扮酷,都沒問題,但最終讀書是用來滋養心智的。書里的思維模型和方法,真正消化了,能讓人正確地定義問題,尋求解答。讀書人能給每個問題一個清晰的名字,這會讓解決方案牢靠得多。讀書少甚至不讀書的人,思維工具就那么三板斧。“當你只有一把錘子的時候,你會把全世界看成釘子。”他們遇到什么問題,都朝既有思路上套,看不出事物之間細微的差別,對事物的性質定位錯誤,接下來就會在同樣的問題中轉來轉去,如同走夜路遇到鬼打墻。說到這里,請大家停下來看看左右的人,想想他們是不是這樣。
人為什么除了“讀萬卷書”之外,還要“行萬里路”,行路能使人走出自己的圈子,接觸更多的人和事。人和人的交往也能給人帶來信息、知識、見識、智慧。如今大家行走在信息時代的“萬里路”上,行路時我們在選擇并塑造自己的朋友圈。我們都知道朋友圈能改變我們的視野,到底是怎么改變的?貴圈質量如何?能讓你長進嗎?你的朋友們帶來的信息質量如何?
最近重看《創新的擴散》一書,從中看到三個有趣的關鍵詞:弱連接、非人際、異質性。作者羅杰斯本來是用這些概念描述變革觸媒和溝通網絡的,但這些觀念在我們接觸新知時也基本通用。
弱連接理論來自美國著名社會學者格蘭諾維特。他不僅是社會學領域的行家,也是社會經濟學學者,甚至曾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熱門人選。他所提出的“引爆點”理論,后經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的《引爆點》一書發揚光大,走入了尋常百姓家。格蘭諾維特曾訪談過282位美國波士頓郊區的求職人士,了解他們得到工作的渠道。研究發現,只有17%的人稱自己通過親朋好友找到了新的工作,大部分人的工作來源是不怎么熟悉的人。格蘭諾維特根據信息提供者跟我們的親疏程度,將信息來源分為弱連接和強連接。強連接是和我們關系比較近的親友。為什么親友帶給我們的信息反而比較低質呢?關鍵的原因是他們的信息圈和我們的信息圈重合度很高,他們知道的,我們差不多也知道。他們不但不能拓展我們的視野,還會因為對我們的了解,無形當中驗證我們的各種成見,讓已有思維固化。漸漸地,我們腦子變成槍子都打不進的花崗巖。
弱連接是指和我們關系不怎么緊密的人,包括一面之交、泛泛之交,甚至陌生人。他們往往是一座橋梁,讓我們進入另外一個圈子。拙譯《地之國》里,荷蘭人漢斯·范·登·布魯克,是一個銀行界金領人士,生活在高大上的生活圈里。后來卻通過板球,和下里巴人恰克·拉姆克森交上朋友,從此看到了另外一個“地之國”,一個他的階層平時看不到的地下世界。書中的故事可能來自該書作者、律師出身的約瑟夫·奧尼爾的親身經歷。沒有和恰克這種三教九流人物的接觸,他不可能寫出這本被奧巴馬也熱捧的小說來。
對于弱連接作用更顯著的現象,格蘭諾維特總結為“弱連接優勢”。這個理論在社會學圈子中廣為人知,近年來由于社交媒體的普遍使用,再度被人關注。
很多我們關注的人、添加的好友,往往是因過去某個機緣,比如在一起吃了一頓飯,由此大家互粉。過了一段時間,因某個言論或在某個熱點問題上的立場相左,大家“果斷取關”。寬容度低的人,聽不得不同的聲音,圈子會缺乏必要的異質性。大家相互之間知根知底,有些話題不再提起,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是帥哥她是美女,圈子就成了圍墻,把自己和真實的世界隔離開,墻越來越高,最終跑不出去,成為坐井觀天的青蛙。
圈子同質后,將包攬我們的信息來源。可是如弱連接理論所說的那樣,親朋好友的信息來源和我們類似,他們提供的信息,往往質量也不高,甚至我們只是在潛意識里希望有人驗證自己的想法。羅杰斯在《創新的擴散》一書中介紹,高質量的信息來源并非來自人際交往,而是來自非人際渠道,包括圖書館資料和網絡。一個人遇到問題,習慣于問家人問朋友圈,其信息質量勢必會受局限。
非人際不是說周圍的人不能提供更好的信息,而是說熟悉的人往往都在自己身邊,而最權威的信息來源不一定和我們在一起。除非圈中人碰巧是某個領域的權威,否則應尋求更權威的信息來源,而不應受制于讓自己舒適的圈子。尋求外界權威信息來源時,找到權威本人往往代價最高,看書或者查詢則更為高效,也更有可持續性。這就是為什么非人際的溝通渠道更有效的緣故。
依據這種弱連接、非人際、異質性理論,或許很多人清理朋友圈的姿勢完全錯誤——把看不慣的人給清理了。當然,我的圈子我做主,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此“任性”,可能會導致圈子過度同質化,繼而降低接下來接收的信息的質量。那該怎么辦?
首先,得學會如何檢索信息。遇到事,不要只問好像百事通的半瓶子醋親友,而要通過非人際渠道了解問題。說到查閱,人們可能首先想到的是百度和谷歌。即便使用百度和谷歌這種籠統的搜索工具,搜索起來我們得到的結果還是不同的。有的人不會使用合適的關鍵詞,半天找不到需要的信息,于是放棄,去問人。人的語言功底在搜索的時候也能看出來。搜索引擎還不能取代人類的知識,沒有一定的知識積累,該搜索的詞語我們都不知道,尤其是在外語環境下。
與此同時,得多學幾種檢索工具。比如想知道某個詞語的用法,不要局限于谷歌、百度,查語料庫更好。想了解某個現象,最好去圖書館的數據庫查閱更為權威的資料。圖書館的數據庫,可以讓我們把搜索范圍鎖定在學術期刊上。學術期刊的文章質量也有高低之分,但總體上要比朋友圈張三李四的說法或者轉帖的熱文嚴謹很多。
我們還要拒絕各種各樣的推送,以免它們把我們推進“過濾泡沫”里。大數據能根據用戶消費習慣,投其所好地給出圖書、電影、朋友、產品、服務的推薦。最好對這種推薦有所戒備,否則你的信息來源會是過去的自己,而不是未來可能的、更好的自己。
我們得刻意保持自己圈子的異質性。清理要清理人品有問題的人,不一定要清理和自己觀點不同的人。作為教育界人士,過去我加入過很多教育圈,但后來發現能得到的啟發并不多。反倒是其他圈子中的一些朋友,能和我們在思維上擦出火花。創意的產生,需要有一定的雜亂和異質性。
最后,我們得和陌生人說話。陌生人的危險性是存在的,但是被過度夸大了。即便對孩子來說,“不和陌生人說話”也非上策,而應該教他們如何和陌生人說話、如果陌生人來找自己說話應該怎么辦。成年人有時候也不和陌生人說話。我出去開會的時候,每次看到參會者成百上千,可是來自同一所學校的人,到了吃飯的時候,常常呼朋喚友,非要湊在一起,就不怕審美疲勞嗎?要想擴大自己的視野,就不要老找同事。與不一樣的人交往,更能沖擊我們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