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何”辭職下海后仍被查

張鐸

今年4月上旬，安徽海豚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的員工發覺與董事長何思忠聯系不暢。這家位于安徽阜陽的民營醫療公司成立于2016年9月，何思忠是創始人之一，并一直擔任董事長。

到了4月9日，蕪湖市紀委監委發布消息，何思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通報中對何思忠的身份表述為：蕪湖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原黨委書記、主任。

從正處級官員到民營企業主，何思忠身份的轉變是在兩年前。2016年，53歲的何思忠辭去公職，下海創業。

然而，從官場到商場，絕非意味著之前的舊賬一筆勾銷，身份的轉變也未能讓何思忠逃脫法律的制裁。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這句話在何思忠身上應驗了。

遇到了一個人，干了一件事

何思忠辭職后落馬的消息傳出，有人驚愕不已，有人拍手稱快。驚愕者是因為何思忠常給外界一種嫉惡如仇甚至壯志難伸的印象，他多次接受媒體采訪，痛斥醫療腐敗言辭激烈。甚至在辭職下海前夕的一次聚會上，何思忠還大發感慨，說自己得罪人太多，擋了許多人的財路，在蕪湖怕是難以立足。拍手稱快者卻拿出了8年前在網上發布的帖子，“當時就說何思忠要出事，醫院大樓、設備采購，這里面的貓膩全和他有關。” “何思忠這個人向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說的比什么都好聽。就說發帖這事吧，他一面說廣開言路，一面又威嚇院里的醫生：誰再發帖，就砸誰的飯碗。”

從醫生到醫院院長，再到衛計委主任，何思忠的履歷堪稱完美。1987年從皖南醫學院臨床醫療系畢業后，他從普通醫生干起，到2005年，何思忠出任蕪湖知名的三甲醫院——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黨委書記。

此后的十余年間，何思忠成為安徽乃至全國醫療系統的明星人物，個人獲獎無數，多名安徽省領導乃至中央領導親赴蕪湖市二院考察調研。

一名蕪湖醫療界人士介紹，如果簡單概括何思忠8年的院長生涯，就是遇到了一個人，干了一件事。

何思忠出任市二院院長的次年，陳樹隆出任蕪湖市委副書記、市長，2008年，陳樹隆又擔任蕪湖市委書記，并主政當地3年。陳樹隆主政期間，正是蕪湖醫改狂飆突進之時。盡管陳樹隆刻意低調，極少接受媒體采訪談及醫改話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蕪湖醫改真正的推動者。

何思忠與市二院，則是蕪湖醫改中涌現出的標志性人物與明星單位。一名市二院的醫生回憶說，在巔峰時期，醫院一周內接待了13家從全國各地涌來的考察團。

一名蕪湖政界人士說，陳樹隆對何思忠頗為倚重，重要的考察團或領導來，都會安排在二醫院。在各種會議上，陳樹隆經常表揚何思忠。何思忠身上的某些特質，頗對陳樹隆胃口。比如他的口才很好，三言兩語就能把醫改模式解釋清楚，同時巧妙地為陳樹隆表功。另外醫改是一次利益調整，動了一些人的奶酪，阻力一直存在，何思忠作風強悍，清除反對力量不會手下留情。

“吹牛何”

蕪湖醫改是以“醫藥分開”為突破口，將市屬的8家公立醫院藥房全部剝離出來。何思忠不僅是醫改的執行者，更成為不遺余力的宣傳員。他頻繁接受媒體采訪，痛斥過去以藥養醫的種種亂象。

醫改過程中，何思忠還為市二院制定了一套全方位監控體系。比如做一次闌尾手術，按照規定只能做5項檢查，費用封頂3000元，藥品費用占比不能超過40%。哪一項不符合要求，多出的費用就要醫院負擔。

對于何思忠的作為，當時便有兩種聲音，有人認為他是“醫界良心、改革尖兵”，但也有人說他為博眼球往往言過其實，外行聽了很爽，內行卻當成笑話在聽。比如將一些高檔進口藥從醫藥目錄中刪除，藥品總體價格的確降低了，卻導致部分患者從其他渠道托關系去購買。

2010年前后，蕪湖市民論壇上爆發過一陣醫生發帖訴苦潮，幾乎每天都有帖子，抱怨醫生收入太低，何思忠也被發帖者稱為“吹牛何”。對于這些反對意見，何思忠進行了強力反擊。他不僅在單位內部清查發帖者，還請了“水軍”，在那些帖子后面留言，說發帖者是吃不成回扣心里冒酸。

何思忠從醫多年，但身上卻有一股很重的江湖氣。一名知情人士回憶說，一名醫生被查出在網上發帖，院里派人去做工作，醫生卻說自己有言論自由。何思忠聽后勃然大怒，讓人把該名醫生多年來的開藥清單拉出來，然后威脅說，你很喜歡開某家公司的藥，他們現在被刪除出目錄了。我可以想辦法，重新讓他們進目錄，條件就是把你們之間的貓膩交代清楚。你說他們愿不愿意？到時他們是保你還是保自己的生意？醫生沒想到院長竟會來這一招，從此三緘其口。

一名蕪湖當地人士說，無論何思忠用什么手段，畢竟強力推動了改革。但另一個問題是，藉由改革，院長獲得了更大權力。醫改過程中，蕪湖成立了三大醫療集團，何思忠不僅是市二院院長，還是蕪湖市第二醫療集團院長、黨委書記，同時管理6家醫院。盡管藥品采購權受到約束，但醫院基礎設施建設、大型醫療設備采購等事項上，何思忠擁有著極大的權力。

安徽醫療界的反貪風暴

蕪湖醫改中，確立了堵后門、開大門的原則。既要杜絕醫院與醫生的藥品回扣，同時也要加大財政投入力度，保證醫院的正常運轉以及醫生的正常收入。

2010年全國“兩會”期間，時任蕪湖市委書記陳樹隆對外表示，要投資18億加大醫療設施建設。“現在到醫院，尤其是好點的醫院，走廊里到處是加床，明年底，再到蕪湖的醫院看看，肯定沒有這種現象了。蕪湖今年計劃新增4個千張以上床位的住院大樓，在建床位有5000張。”

何思忠執掌的市二院以及第二醫療集團，因此也進入了一個快速擴張期。多棟醫療大樓拔地而起，同時斥巨資購買了一批先進的醫療器械。據一名知情人士透露，何思忠的問題大概就出在工程建設與器材采購上。何思忠與一名北京來的醫療器械代理商關系很好，有人曾親眼看到他們周末去南京打高爾夫球。

其實早在2013年，何思忠就離開了市二院，出任蕪湖市衛計委主任。他與陳樹隆關系不錯，據稱這次職務變動是陳樹隆親自關照過的。一名當地政界人士說，何思忠辭職下海是在2016年，但此前一年他已萌生去意，并向組織部門反映過。

一名與何思忠有過交集的人士表示，何思忠工作作風強勢，同時喜歡追求物質享受，他的手表以及平常喝的茶葉，均是高檔貨。何思忠也在多個場合表示過，僅靠公務員的工資養不活自己。2016年底，時任安徽省常務副省長陳樹隆落馬，此后被中央紀委批為“既想當大官，又想發大財”。此時何思忠已經辭職下海創立公司，他回蕪湖與朋友聚會時，談及關照過自己的老領導一度唏噓不已，并說自己下海的決定很正確，從此只想發財，不去想當官的事。

如果何思忠在官場上真是清清白白，如今下海經商也無不可。可惜的是，當年在官場時，他與陳樹隆犯了同樣的錯誤。斑斑劣跡，絕非一紙辭呈就能洗盡。

今年以來，安徽醫療界掀起反貪風暴。從年初到5月底，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安徽省醫療衛生系統已有16名干部和醫院管理人員落馬。

那名來自北京，與何思忠關系很好的醫療器械代理商，在整個安徽醫療界也堪稱神通廣大的人物，與多人存在利益輸送關系。正是在此輪反腐風暴中，此人被帶走。據悉，他進去后又交代出不少醫院高管，其中就包括何思忠。何思忠落馬半個月之后，他昔日的副手，蕪湖二醫院副院長王懷紅也步其后塵。

何思忠的經商發財夢戛然而止。其實，在他下海之始，身上便背負著沉重的巨石，這也注定其無法遠游。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