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三郎”

早在數年前，筆者曾見到一篇描寫參加過臺兒莊大戰的乜子彬將軍的文章。一氣讀完，即被將軍英勇殺敵的事跡所感動，同時也為將軍后來的遭遇而嘆息，更為將軍壯年早逝而扼腕。文章最后說道：由于種種原因，其家人至今連一張乜將軍的照片都沒有。

于是，筆者開始查找和整理有關乜將軍的歷史資料。2015年5月，筆者從河南駐馬店文史作家楊保森先生（著有《西北軍人物志》等）所珍藏的幾本《黃埔同學通訊錄》中，偶然發現一張乜子彬將軍的戎裝照，大喜過望，立即將其翻拍下來。因當時筆者并無乜將軍后人的聯系方式。于是便將照片發給了長春的一位文史研究者，請他轉交其沈陽的同學黃先生（臺兒莊大戰中任89旅少將旅長、黃埔3期生黃鼎新將軍的侄孫），再由黃先生設法交與乜子彬將軍之子、戲劇工作者乜書杰先生。

這張照片先后經多位熱心人之手，歷經3個多月，直到2015年8月，遠在新加坡的乜先生才收到。乜老見到此照片時熱淚盈眶、激動不已。

乜子彬（乜，音同“聶”），字森昌，1901年3月14日生于河北省景縣劉鎮乜村。因家庭貧困，10歲就輟學替人幫工。1914年在馮玉祥的西北軍從軍，當過馬夫、勤務兵，后任馮玉祥身邊的傳令兵。因其作戰勇敢，屢立戰功，25歲即升任營長，被馮玉祥贊為“拼命三郎”。1934年9月，乜子彬從中央軍校高教班2期（亦稱黃埔高教班2期）畢業。

七七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1937年7月12日，已任第26路軍30軍31師91旅181團上校團長的乜子彬，率部隨總指揮孫連仲將軍從豫南北上抗日。先后在河北房山、山西娘子關等地與日寇拼殺，表現英勇。1938年初，乜子彬升任第2集團軍30軍31師93旅少將旅長。3月21日夜，第31師奉命從豫北千里馳援抵達臺兒莊，并擔負守備重任。

1938年3月22日，乜子彬將軍親率第93旅185團及師部騎兵連為先鋒，北上誘敵；該旅的第186團則負責臺兒莊城寨的守備。

3月23日上午9時許，上千日軍攜戰車、重炮由嶧縣向南開來，在康莊與我騎兵開戰，騎兵且戰且退，乜旅長則率185團扼守臺兒莊西北10公里的北洛村阻敵。雙方激戰甚烈，臺兒莊守備戰的帷幕正式拉開。

24日上午，日軍增援部隊2000余人，攜重炮20門繼續向臺兒莊猛攻。乜旅長率185團從側后向劉家湖、邵莊日軍攻擊，以減輕臺兒莊城寨守軍壓力。18時許，已有200名日軍從臺兒莊城寨大小北門間的缺口突入莊內，經186團奮力抵抗，終將其殲滅。但該團王震團長、姜團附均負重傷，守城官兵亦傷亡慘重。

25日晨，乜旅長親率185團再次向日軍發起攻擊。第3營營長高鴻立率全營官兵向劉家湖日軍炮兵陣地進攻，該營官兵人人脫去上衣，手持大刀、刺刀槍向敵寇猛撲，嚇得日軍慌忙逃遁。此刻，千余日軍在20多輛戰車的掩護下，將3營團團包圍。第185團團長王郁彬率領1、2營前來營救，雙方立即展開了一場白刃戰。戰場上一時間喊殺聲、刀槍撞擊聲、手榴彈爆炸聲、戰車轟鳴聲，匯成了一片。激戰中，雙方均死傷慘重，而185團的4位團、營長亦已全部傷亡。戰況萬分危急之時，乜子彬旅長急率181團火速增援，日軍見勢不妙，慌忙退去。這場“劉家湖戰斗”是臺兒莊大戰中規模最大、也是最為慘烈的一場白刃血戰。大戰僅三天，第93旅就傷亡過半，但卻打破了日軍迅速占領臺兒莊的美夢。

在日軍連續增兵的情況下，第2集團軍不得不收縮防線，死保運河一線陣地。乜子彬率181團的兩個營，擔任中央地區守備。在其左翼是北站，右翼是臺兒莊的西門，守備防御重點是確保臺兒莊唯一通道運河浮橋的安全。為了激勵官兵奮勇殺敵，乜旅長奉孫連仲總司令命令：“有擅過橋者，殺無赦！”

時任第80旅少將旅長侯象麟日后所著的《第二集團軍臺兒莊戰役實錄》中有這樣的記載：“185團張營長負傷后，擅自脫離戰場及土城，乜旅長手斃之。”該《實錄》中還記有：“夜乜氏入城視察，勉官兵建功，并語王（指王冠五，系186團代團長，后任91旅代旅長。作者注。）曰：‘今城街之守，已屬戰斗問題，我士氣旺盛，足以當之。君須注意絕火之法，街房屋頂可盡去也，免資敵燃燒，以重我累，則障礙物材不可勝用也，木屑竹頭雜置之。向不忍于民者，今民已盡，任君放手為之。制敵之法，亦惟火攻，可多備棉油彈，著火彎弓以射之。城中油商花行有余裕矣。巷戰我有力武器，惟手榴彈、與迫擊炮彈，及大刀耳，皆敵之所畏，希善用之。至通衢地下，可穴中填瓦罐，以防敵之坑道進攻，聲音響則易備，君須飭部力為之。王曰：‘敬聞命。”由此可見，乜子彬旅長絕非有勇無謀，只會拼命的一介武夫，實乃是一智勇雙全的軍中大將也！

在臺兒莊大戰最緊要的關頭，乜將軍發出：“部隊皆凋零，忠勇咸效死！”的豪言壯語。率領部隊左突右擋，與日軍血戰了整整15個晝夜，為大戰的最終勝利立下赫赫戰功，并因此榮膺華胄勛章。

臺兒莊大戰后，乜子彬率部隨第2集團軍先后參加了武漢會戰、隨棗會戰、棗宜會戰等，均立有戰功。在對日軍作戰中，乜將軍先后7次負傷，其中有兩次重傷，差點危及生命。1940年1月，乜子彬升任第30軍第31師師長。

1943年5月，日軍糾集9萬重兵，沿長江西進，妄圖攻占國民政府戰時陪都重慶。乜子彬將軍所在的第30軍奉命從河南急速馳援湖北恩施，參加“石牌保衛戰”。歷經兩個月血戰，終以日軍潰敗而告終。在以后的兩年中，乜將軍奉命率部駐防三峽石牌要塞，扼守長江峽口，令日寇終未能西進一步。

抗戰勝利后，乜子彬將軍歷任第92軍副軍長、河北省保安處長、保定綏靖公署警備司令等職。

1948年，乜子彬將軍去南京探訪老長官孫連仲時，不料突然發病住院治療，經檢查確診為“鼻咽癌”。當大陸解放后，在北平的乜子彬妻兒與他失去了聯系，從此，乜子彬將軍音訊全無。

直到1955年，原西北軍宿將張知行先生從香港返回北京時，乜將軍家人方才得知：乜子彬已在臺灣病逝了。

原來，1949年，乜子彬將軍孤身一人隨陸軍總醫院去了臺灣。他在臺灣生活非常困難，后因病情逐漸惡化，先后多次手術，痛苦不堪。1951年2月20日，乜子彬將軍不幸辭世，享年僅50歲。孫連仲將軍獲悉乜子彬去世的消息后，因痛失愛將悲痛不已，立即為他捐贈了1000美金。后在乜將軍生前故舊的幫助下，乜子彬的后事才得以操辦。

直到上世紀90年代，遠在臺灣的乜將軍老部下王宏遠先生，托北京的黃埔軍校同學會幫助查找乜子彬的妻兒。非常湊巧的是，該會就有人認識一位姓乜的醫生。因乜姓人較少，此人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詢問了一下。令人想不到的是，這位乜醫生竟然就是乜子彬的女兒乜俊芳。不久，這位老部下便親自捧著老長官的骨灰飛來北京，畢恭畢敬地將乜子彬的骨灰交與乜將軍的遺孀黃新亞女士。時隔40年后，乜子彬將軍終于魂歸故里，此情此景令所有在場的人唏噓不已。

2015年8月，正值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北京市海淀區相關部門的領導親手將一枚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編號：1892）”交與乜子彬之子乜書杰。再次表達了黨和國家對乜子彬將軍抗戰功績的肯定。

當年，第31師在湖北宜昌石牌駐防期間，時任第31師師長的乜子彬將軍除了在周邊山崖留有“還我河山”“爭取勝利”等多處宣傳抗戰到底的手書石刻外，也曾在此地親立了一座“陸軍第三十一師抗敵各戰役陣亡將士紀念碑”（原碑現藏湖北省宜昌市石牌抗戰紀念館），現將碑文抄錄如下：

溯自七七事變，抗戰軍興，本師馳驅南北，喋血疆場。首創敵于房山，繼告捷于娘子關。廿七年春，臺兒莊會戰，以訓練未滿三月之兵，擋敵精銳強悍之師，我官兵猶能堅守半城于一壁一室間，火光熊熊中搏斗苦撐，開巷戰未有之先河，遂造成輝煌之戰績。同年秋，敵犯武漢，師再布陣于大別山，孤軍苦戰，力卻強敵，浴血搏斗達十八晝夜，士氣之壯，犧牲之烈，可動天地而泣鬼神。□如廿八冬，摧堅破銳，桐棗蕩寇，勢如破竹。荊當逐北，殲敵于襄水花孝，挺進揚威于淮源。凡此諸役，我忠勇將士為國犧牲者達萬余人。三十二年夏，師于豫南受命援鄂，銜枚急趨，冒暑長征，迨達戰地，適敵潰竄，而我近萬健兒咸以未能參戰為憾。旋奉命接防石牌，扼守要塞，肩荷重寄，以懼以榮。十一月十八日，為策應常德會戰，九十一團二營五連攻擊中堡山，官兵神勇，力搏敵壘，前仆后繼，爭相先登，受傷不退，裹創殺敵者幾十余人，尤屬英烈。三十三年六月，湘省戰起，攻勢再興，我九十二團第三營，累取翠福山，九、十兩日，先后猛攻，克敵堅堡四座，官兵凱唱，士氣鼓舞。方期一舉，掃蕩□□，直搗宜沙，乃以戰略所關，功虧一簣，而官兵殉國者又近百數余。躬親戰陣，靡役不從，袍澤殺敵之勇，犧牲之烈，歷歷在目。每當風暗晦冢，兀然斗室，緬懷忠良，憂戚無已。爰于石牌西側，四方山之陽擇地，鳩工筑公墓于其上，策劃經營兩月告成。從此忠骸有寄，九原歡騰，上撫中樞崇德報功之意，下酬烈士成功成仁之舉。仰樹枕戈待旦之風，并作同仇敵愾之氣，豈僅以武功彪炳寰宇也哉！謹述顛末，而□是邦人士觀感云爾。

師長：乜子彬 謹志

中華民國三十三年八月十三日立

此碑文，字字擲地有聲，句句慷慨激昂。這不僅是第31師抗戰陣亡將士的悼文，也是陸軍第31師的一部抗戰軍史，同時也是乜子彬將軍的抗戰功勛表。正所謂：“石牌巍峨，江水奔流；黃埔精神，天長地久！”

作者簡介：左中儀，男，67歲，曾任江蘇省建筑公司職工醫院院長，現退休，文史愛好者，現為臺兒莊大戰研究會理事，為黃埔4期生陳紹法（發）將軍外孫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