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百歲抗戰老兵的生日贊歌

張繼欽

2016年5月起，因為工作需要，我在擔任江西省委統戰部港澳臺海外聯絡處處長的同時，兼任了江西省黃埔軍校同學會秘書長一職。聽說我從事服務黃埔老人的工作后，江西省旅港同鄉會林富強會長在一次交談中向我提起，同鄉會里有一位年近百歲的抗戰老兵，名叫萬麓斌，是黃埔軍校17期學員，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過上高會戰、衡陽保衛戰，還是中國遠征軍的一員，解放戰爭期間輾轉赴臺，后來又受委派到香港工作直至退休。聽了這番介紹，我對萬麓斌老人的傳奇經歷萌生了濃厚興趣，心想一定要找機會拜訪一下這位黃埔老人。

2017年8月，我因公赴香港出差，臨行前便與林富強會長溝通，希望在港期間拜訪萬麓斌老人，請他代為聯絡。次日，林會長來電，得知家鄉人來訪，萬老欣然同意。我的內心更是無比激動，特意帶上了“黃埔壽星”的錦帶，作為獻給老人的一份“見面禮”，也想借此機會合影留念。

8月27日，在林富強會長的陪同下，我來到了位于香港九龍半島西部的石峽尾村公屋。林會長介紹說，萬老退休后就一直住在這里。登記進入后，我們便徑直向萬老所在的房間走去。為我們開門的是一位70多歲的老人，一介紹，原來他是萬老的獨子萬第安先生，是前幾天專程從江西來香港看望萬老的。萬麓斌老人坐在房內的沙發上，看到我們來了，很利索地站起身來，沒有想象中百歲老人的蹣跚。我們趕忙走上前去，扶他坐好，請他不要客氣。雖然我們是初次見面，但因為都是江西老表，沒有任何的生分，身在異鄉，反倒更加親切。萬老聽力不佳，戴著助聽器與我們交流，但他精神矍鑠，思路清晰，行伍出身的氣質，雖歷經多年，在他身上仍然留著深刻的印記。尤其是他年近百歲高齡，獨自在港自理生活，實在難得，令我十分欽佩。通過與萬老交談，尤其是聽了林會長和萬第安的介紹，我對萬麓斌老人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萬簏斌，1918年出生于江西省南昌市安義縣，12歲考入省立南昌第二中學，1937年考取西南聯合大學中文系，遠赴長沙、昆明求學。1940年3月，考入黃埔軍校第五分校，成為第17期黃埔學員。1941年初，他畢業分配到第19集團軍，一赴前線就參加了上高會戰，在贛北錦江沿岸一次與日軍的戰役中，他奉命組織敢死隊與日軍肉搏，不幸左腿中槍，額頭被刺刀刺傷，回營整補。因作戰有功，他得到軍旅生涯的第一枚勛章——“忠勇勛章”。

上高會戰后不久，1942年5月，萬簏斌奉調遠赴緬甸，任中國遠征軍新22師66團機槍連中尉排長。時值緬甸戰局急轉直下，盟軍被日本精銳主力18師團包圍，被迫撤退。因日軍圍堵，撤退途中，萬麓斌所在部隊只能進入緬甸北部的野人山，野人山綿延千里、喬木遮天、猛獸成群、螞蝗遍地，被視為絕境，行軍之難，難以想象。因為給養不足，干糧耗盡，沿途餓殍滿地，慘不忍睹。后來在美軍空投糧藥的支援下，歷經20多天，隊伍終于走出了山區，向印度轉移。由于損傷過于嚴重，新22師被調往印度藍姆伽訓練基地整補。回想起來，萬簏斌覺得能從野人山撿回性命，真是個奇跡。

1944年4月底，新22師奉調緬甸北部胡康河谷反攻日軍18師團。在卡馬英戰役中，66團擔任右翼主攻，萬麓斌率領機槍連為前衛切斷敵軍退路。5月10日，新22師和新30師同時對日軍采取三面包圍策略，猛攻激戰三晝夜后，日軍全面潰退。卡馬英一戰，新22師打通了滇緬公路，恢復了國際交通線，取得了具有戰略意義的勝利。這次戰役后，萬簏斌奉調回國，擔任第10軍第3師9團3營少校營長，駐守湖南衡陽。

衡陽保衛戰前，萬麓斌利用間隙回江西老家探親，與上高會戰前匆匆成婚的妻子重逢，才知道自己在1942年3月得子，名叫萬第安。后繼有人，這是對他舍生忘死、奮勇報國的最大寬慰。只是戰事連年，與妻兒聚少離多，未能盡到一名丈夫和父親的責任，這也是萬老此生最大的遺憾。

在衡陽保衛戰中，萬麓斌所在的營負責衡陽草河北岸來雁塔至望坡之間的據點防守。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他率領全體官兵堅守陣地十余天，擊退日軍多次進攻。窮兇極惡的日軍利用飛機、大炮對我方陣地進行多番狂轟濫炸，期間更有發射毒氣彈襲擊，但始終未能突破我軍防線。7月10日上午，日軍在援兵到達后重啟攻擊，激戰至下午，因敵眾我寡，3營9連陣地被敵軍突破，萬簏斌當即號令全營向敵沖鋒肉搏，將攻入的敵軍全部殲滅于陣地內，余敵見狀潰退。9連連長和士兵30多人陣亡，輕重傷者20多人，萬簏斌左腿中彈受傷仍堅守陣地，后奉團長命令移駐預備陣地整頓。

1944年8月，萬簏斌奉調青年軍208師，官降一級任622團第3連少校連長，駐江西黎川。抗戰勝利后，萬麓斌歷任青年軍復員總隊江西大隊長、622團1營營長、202師625團副團長等職，輾轉南昌、青島、蘇州、上海等地。1949年5月24日下午，萬麓斌奉召至上海警總旗艦錫琳號開會，至深夜結束，但船上人員并未解散，錫琳號啟錨航行。何去何從，萬麓斌當時職位低不便多問。翌日中午，錫琳號抵達舟山。萬麓斌隨同艦上官員上岸后趕往機場，最終竟然搭乘蔣經國專機一起飛往了臺灣。

到臺灣后，萬簏斌歷任基隆要塞警衛團副團長、憲兵司令部中校科長、東引島防衛部少將指揮官、陸軍參謀大學教授等職。1959年10月，萬簏斌因思親心切萌生退意，雖未獲批準，但獲允以軍職外調方式派任駐港特派員，督導臺灣地區與東南亞國家和地區的僑務工作，并于1960年元月抵達香港。

到達香港后，萬麓斌便立即給江西老家的父親寫信，經過苦苦等待，終于收到了獨子萬第安的回信，才知道父親已經去世，妻子與萬第安相依為命，生活困苦，在親人接濟下勉強維生，老屋破舊不堪，已成危房。萬麓斌為家人生活與住房問題牽腸掛肚、輾轉難眠，無奈軍人待遇微薄，無法相助。為了更好地幫助家人，他創立了益僑旅運公司，期望從盈利中積攢建房資金。隨著1965年萬第安結婚，孫子孫女相繼出生，住所問題更為迫切。迫不得已，萬麓斌只有將實情呈報上級，請求預借退役金，獲得批準后，便將退役金連同公司所得紅利一并匯給家人。在他的資助下，1974年夏天，萬第安建成一棟兩層磚木結構的樓房，家人遷入新居，不勝歡喜。萬第安寫信報告父親的同時，也希望他早日回鄉探望。

1983年7月，萬簏斌因在港工作出色，晉升“中將”。1984年初，他以年逾花甲、身體欠佳為由申請退休，同年7月獲得批準。職務交接完畢后，萬麓斌隨即著手辦理回鄉手續，取得回鄉證后，于1985年6月回到江西安義，與闊別36載的妻兒重逢。海峽兩岸的一家三代終于團聚，悲喜交加，令人感慨不已！

此次回鄉，萬麓斌親眼目睹了家里的境況，妻子因病臥床多年，醫藥、生活費用均需兒孫負擔，子孫生活并不寬裕，勉強自顧。為了不拖累家人，短暫相聚后，萬麓斌又回到了香港，依靠綜援（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維持生活。此后30多年間，香港、江西相隔千里，他與家人依舊是聚少離多。目前，萬老由于年事已高，身體漸弱，好在他能安貧樂道，自理生活，一切處之泰然，無怨無悔。問他可有什么心愿未了，他抬頭握拳，提高了聲音答道：“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海峽兩岸和平統一！”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2018年3月10日晚，江西省旅港同鄉會戊戌年春茗聯歡晚會在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覽中心隆重舉行，來自香港中聯辦、江西省委統戰部的眾多領導嘉賓應邀出席，與1000多位旅港鄉親歡聚一堂，共賀新春，熱鬧非凡。春茗晚會上，萬麓斌老人應邀到場，全體旅港鄉親齊聲高唱《生日快樂》歌，為他慶祝百歲生日，將晚會推向高潮。歌聲回蕩，是對這位黃埔同學、抗戰老兵健康長壽的衷心祝福，更是對他保家衛國、愛國愛鄉精神的最高禮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