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山明月故鄉(xiāng)情

2018年4月9日，我們在浙江諸暨市嶺北鎮(zhèn)探訪了抗戰(zhàn)老兵應邦銘，以下就是他一生的傳奇經(jīng)歷。

我1919年7月23日生于嶺北鎮(zhèn)富家塢。在家族中，讓我印象至深的人，莫過于小叔（父親弟弟）應為坊。小時最疼愛我的就是小叔，每見客人，就夸我聰明能干，將來一定有出息。小叔好讀書，出仕后，更名應機，從東陽中學畢業(yè)，投身黃埔，位至國軍少將。小時，我讀書的費用，多虧小叔資助，至今銘記不忘。

加入“浙江戰(zhàn)地服務(wù)團”

1936年，我從東陽中學畢業(yè)，時值盧溝橋事變爆發(fā)，日軍大舉進犯，燒殺虜掠，無惡不作。青年人個個義憤填膺，紛紛報名參軍，保家衛(wèi)國。

1938年，沿海地區(qū)以及杭嘉湖的大中城市相繼淪陷，浙江省政府的許多機關(guān)、工廠、學校陸續(xù)遷至浙南山區(qū)，省黨部、省政府遷到了方巖，并在浙江西部的于潛設(shè)立浙西行署留守辦公室。

各地淪陷區(qū)來浙的流亡青年不少，為了支援前線將士，發(fā)動民眾，培養(yǎng)愛國青年，省政府成立了浙江省戰(zhàn)地服務(wù)團。從東陽中學畢業(yè)不久，我就報名參加了這個戰(zhàn)地服務(wù)團。

記得當年服務(wù)團有500多人，有男有女。自此開始，我穿上了軍服，扎裹腿，穿草鞋。我們的生活與行動一律軍事化，沒有工資，只有伙食與津貼，工作是向群眾宣傳、講解抗日救國的道理，樹立大眾對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救國團由浙江省主席黃紹竑當主任。

我在救國團做了近一年，幾乎走遍浙南、浙西的大部分地區(qū)。可以說，在天目山、四明山、方巖、天臺山都留下了我的足跡。

我們每天起早落夜，爬山過嶺，開大會、張貼標語、畫漫畫，喚起民眾，鼓動老百姓奮起抗擊日寇。好在當時年紀輕，從來不知道什么是疲倦。

輾轉(zhuǎn)萬里入軍校

1939年，聽說黃埔軍校在東陽招生，于是，我與許多青年人一樣，報考了陸軍軍官學校（七分校16期）。當年考取的學員800余人在金華集中，由大隊長黃鑄吾上校領(lǐng)隊，從金華出發(fā)，途經(jīng)贛、湘、鄂、豫入陜，行程6000多華里，歷時5個月才到達七分校所在地西安王曲。

那時，日寇鐵蹄已經(jīng)蹂躪了我國東南沿海的大部分土地，我們從金華坐火車至東鄉(xiāng)后，開始徒步行軍。

戰(zhàn)爭時期，物資相當緊缺，我們這些新兵穿的是舊軍裝，肩負背包（內(nèi)有軍毯、干糧等），腳上穿的是草鞋。一路上，同學們目睹淪陷區(qū)逃出來成群結(jié)隊的難民，扶老攜幼，源源不絕。眼見山河破碎，田園荒蕪，民生困苦，我們更加同仇敵愾，殺敵報國的決心更堅定了！

為了躲避敵機的轟炸與掃射，大家常常晝伏夜行，有時還要繞道行軍。自江西東鄉(xiāng)至湖南株州的1000多里地，足足走了兩個月。我們精疲力竭，患病的學員很多，不少人得了一種叫赤痢的病。沒有醫(yī)生、沒有藥物，到了湘潭才能停下來整休治病。

湘潭是湘江流域的重要埠頭，人口稠密，商業(yè)繁榮，有“十里長街錦繡地”之稱。那時國難當頭，強敵進犯，民眾對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十分敬重，見到我們學生軍列隊過來，紛紛拿出米酒、點心、水果慰勞，表示對大家從軍報國的嘉勉。在路上，我也患了痢疾，幸蒙湘潭天主教醫(yī)院的免費診治，才得以恢復，完成行軍。每想到此事，至今仍感激不盡。

在湘潭休整以后，我們繼續(xù)前進，此時岳陽已經(jīng)淪陷，只好雇了一條小火輪，小心翼翼地繞過封鎖線，到了津市，總算逃過一劫。

自津市北行，進入了鄂西山區(qū)，那里山高嶺峻，沿山的羊腸小道，一邊是懸崖峻嶺，一邊是萬丈深淵，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

這是一場艱苦的旅程，到達鄂北的樊城時，學員們不得不又一次停下來休整。自樊城往北，進入河南省境內(nèi)的豫西平原，才與高山峻嶺告別，不再需要晝伏夜行，東藏西躲了。見到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大家不由松了一口氣。

天氣有了寒意，我們帶的衣物不多，但想到軍校已經(jīng)在望，再行軍若干天就可以勝利到達目的地了，不由欣喜若狂，疲憊頓消，也堅定了我們走完最后一程的決心。

10月底，我們經(jīng)歷風霜雨露，克服千難萬險，沖破了敵人的重重防線，終于到達了七分校所在地王曲。

此時，北方已進入初冬季節(jié)，我們穿的只是一件薄棉背心，瘦弱饑寒。大家只有一個信念——“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每一個學員都懷有一顆從軍報國的熱切的心！

到校后，全體學員進行了一次體格檢查。我的視力不行（患近視），只好由原16總隊工兵隊改編到軍需實習班（第2期）受訓。

軍需實習班設(shè)在南五臺，學員500余人，分3個中隊，我被編入第3中隊，學習訓練期為一年。汪維恒少將為班主任，同時他也擔任著七分校的經(jīng)理處長兼軍政部西安第一軍需局長。

萬里回鄉(xiāng)攬志士

我們于1941年畢業(yè)，同學大多數(shù)奉派到前線部隊服役。我奉命到浙江省松陽縣接收當?shù)乇０蔡幋鸀檎惺盏狞S埔新生1500余人。接收團由沈策少將任團長，團內(nèi)官佐百余人。1941年雙十節(jié)，接收團從長安七分校王曲校本部啟程，12月初抵達松陽。

回鄉(xiāng)省親，父母雙亡

同年，我借黃埔七分校18期回浙江松陽招生的機會，特地回到老家富家塢探望父母（松陽離老家東陽不遠）。

沒想到的是，離家一走，竟然是與雙親的訣別！如今只能見到父母墳上的黃土一抔。我跪在墳前，不由失聲痛哭，捶胸頓足，哭訴道：“爹娘吶！不孝兒子在民族存亡、國難當頭之時，為國盡忠了、為民盡孝了！恕我不能為您二老盡忠盡孝，你們能原諒我嗎？”言罷，淚流滿面，痛徹肺俯。此乃我一生之最大憾事！

在我離鄉(xiāng)后，一日，父親正在田間耕作，忽聞天上機聲隆隆，繼而有炸彈的轟鳴之聲，原來日機在離富家塢十余公里外的嶺北鄉(xiāng)政府投下炸彈，幾分鐘后，敵機又飛臨富家塢上空，低空盤旋掃射，山上山下，樹木亂搖，村民嚇得驚慌失措，四散躲避。父親正扶著一條耕牛犁田，一時無法逃脫，驚嚇過度，回到家中，神志不清，不久染病身亡。未久，日軍又在諸暨施放細菌彈，導致瘟疫流行，母親也于同年隨父而去。日寇的窮兇極惡，慘無人道，加深了我的抗日報國之志！

在松陽招生

當時沿海各大中城市相繼淪陷，大批不甘做亡國奴的淪陷區(qū)青年紛紛跑到仍在中國政府掌控之下的浙南、浙西山區(qū)地帶。由此，校方選擇了仍在政府管理之下的浙南山城松陽作為新學員的集中地，我們把新入伍的學員分為3個營，進行為期3個月的集訓。

未料，日軍先后在寧波、溫州等地登陸，再次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由此，青田、麗水等也相繼失守，松陽縣危在旦夕（日軍已經(jīng)兵臨縣城）。

1942年7月4日，接收團的全體師生只得向龍泉方向轉(zhuǎn)移。那次的大撤退，也是我在1939年從軍后的第二次征途。在松陽突圍后，我們經(jīng)龍泉進入閩北的浦城、永吉，行程600余里，為了躲避日軍飛機的突襲，又一次晝伏夜行。每到一個村莊或城鎮(zhèn)，疲憊不堪的軍校師生只得露宿街頭或村野。記得過永吉時，當?shù)厥笠邫M行，瘴氣肆虐，居民為避戰(zhàn)火、瘟疫，紛紛外出逃難，十室九空，舉頭望去，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山瘴水惡，壯志未酬

到了建陽，山瘴水惡，危及人命，學員中病患人數(shù)驟然增加。

8月中旬，正值酷暑，隊伍抵達邵武時，出現(xiàn)惡性潰瘍之疾。接下來，回歸熱、赤痢等疾病，接踵而至，藥物醫(yī)治無效，當?shù)蒯t(yī)生束手無策。學員中病倒者。為數(shù)不少，呻吟呼嚎，慘不忍睹。患病學員雖經(jīng)駐地長官與慈善機構(gòu)為時3個月的合力搶救，仍有27名學員不幸赍志而歿。

團長沈策悲痛欲絕，特于邵武墓地舉行公祭，并親題挽聯(lián)，曰：“求仁得仁，以死殉君志，總是丹心照日月；育才失才，養(yǎng)生愧我心，徒照熱淚斷肝腸！”

此次大難，實為我團行軍萬里之初次慘痛淚跡！

湘風醇厚，銘心刻骨

離開邵武后，接收團輾轉(zhuǎn)進入贛省。時值深秋，等到抵達樟樹時，已經(jīng)進入隆冬，師生薄衣單褲，冷凍難熬。此時，幸得江西省政府以及駐軍資助糧餉，發(fā)給棉衣，同時也接收了部分在贛州招來的新生，繼續(xù)向贛西進發(fā)。

翌年（1943年）1月，接收團抵達湖南湘潭，時屆農(nóng)歷歲末。為等候衡陽、韶關(guān)兩處新生，我們遂在此作短暫逗留。

自古以來，人有“無湘不成軍”之說，因此，我們在湘潭逗留期間，軍民情感極為融洽。此時，學生軍行軍年余，風塵勞頓，能在此喘息休整，頓覺精神倍增。學生軍內(nèi)先后成立戰(zhàn)聲劇社，演出抗日劇目，組織了五四籃球隊，與湘潭各界進行了友誼比賽。

同時，我們還做了兩件善事。一件是陳良書同學率鄉(xiāng)民搶救美軍失事飛機駕駛員得慶再生；另一件是沈策團長調(diào)解浙江公會為公山糾紛解決息訟。可以說，接收團駐湘數(shù)月，為行軍北上以來之黃金時段。

南走桂黔，湘西天險

留湘倏忽半載，時日寇發(fā)動鄂西戰(zhàn)役，我們原擬穿越洞庭湖經(jīng)鄂豫入陜的計劃隨之被打破，迫于形勢，只好南走桂黔，改道四川入陜。由此，我們從湘潭出發(fā)，經(jīng)衡陽、桂林、柳州至貴州省獨山，全程2200華里。大家先乘火車抵金城江后，下車徒步，時值酷暑，一路行進，烈日當空，炎熱難擋，學生兵荷槍負包，深入不毛之地，只見窮山惡水，山勢險阻，大家憂心忡忡，生怕重蹈閩北之災！

行抵獨山時，欣聞我軍鄂西大捷，舉國歡騰，為此，我們再次調(diào)整行軍路線，折回湘潭，仍按原計劃，取道鄂西入陜。

7月3日，我們回到湘潭后，稍事休整，即雇舟橫穿洞庭湖，其時，洞庭湖東部仍為敵占區(qū)，為保證安全，船隊在湖西悄悄潛行，經(jīng)沅江安鄉(xiāng)到津市，下船稍事休息，即徒步行軍走鄂西山區(qū)。

鄂西山地，峰高嶺峻，羊腸小道，彎彎繞繞，行走異常艱難，尤其是過螞蟻山時，懸崖壁立，道路尤如天梯，只容一人通過。學員中如有不慎失足，跌落懸崖者，則有可能粉身碎骨。大家抵達落步灘時，已經(jīng)人仰馬翻，力不可支了。此一程道路，實為接收團萬里征程經(jīng)歷之最艱險的一段。

西陵遇險，大難余生

1943年8月，接收團穿越洞庭湖，到達津市，往北進入鄂西山區(qū)，崇山峻嶺，道路險阻。沈策團長為便于大部隊行進，決定將病弱學生編入病弱隊，派我為領(lǐng)隊（我是少校軍銜），由袁庚祥醫(yī)官協(xié)助，在大部隊后面慢步行進。

病弱隊一行計26人，在鄂西山區(qū)行進十余天，終于在9月21日到達三斗坪，長江已經(jīng)在望。

三斗坪，瀕臨長江南岸，位于西陵峽之西，東距敵占區(qū)宜昌僅30余華里，群山環(huán)繞，峰高嶺峻，地勢險要，自古為通往鄂西北之要沖，江水奔騰咆嘯，似雷鳴電吼，江中大小礁石浮沒水面，滾滾長江，在此形成漩渦，自古行旅視為畏途。

所幸接收團的大部分人馬已經(jīng)于一周前順利渡江北進。只有我?guī)ьI(lǐng)二十幾位患病隊員與公文行李斷后。

我們在9月22日下午2時，雇得一艘木船渡江，急于追趕大部隊。是日，天氣晴朗，公文行李先行上船，然后，學員依次登船。上船后，眾人談笑風生，神態(tài)自若，只見學員諸敬徽獨自坐在船頭，手上拉著二胡，神采飛揚。約20分鐘后，木船漸漸駛?cè)虢摹＝乃魍募保简v不息，船身開始劇烈顛簸，木船行至白廟子附近，但見江水中大小礁石林立，漩渦一個接著一個。見此情形，大家正襟危坐，屏息無語。幾分鐘后，小船駛?cè)腭R尾水，只見兩道激流直擊過來，匯合處，形成一個巨大漩渦，直沖木船。

船夫二人拼命劃槳，終不能脫離險境，瞬間，船艙進水，但聞“嘩啦”一聲，一個巨浪打翻小船。船客全部落水，眼前一片漫漫。我雖不諳水性，但入水之初，神志尚清，雙手緊抓船舷，用力向上頂，但被船舷擋住，不得而上，不由倒吸一口水，自忖必死無疑。但是，葬身長江實在心存不甘，求生欲念告訴我，船雖翻覆，但仍浮在水面，我仍有獲救希望。于是，我一手抓住船舷，一邊將身體向外移動，另一只手再將身體向上牽引，見到青天白日了，又見到船背已經(jīng)立著很多人。

船夫見有人浮出水面，急忙將我拉上船背。此時，水上混亂一片，有識水性者在波濤里搏斗，也有人抓住一根木頭或者什物，在水中拼命掙扎、呼喊！

約十余分鐘后，對岸駛來一艘木船，將打翻的小船拖往對岸淺灘，木船恢復原狀后，艙里居然還有3個活人，分別是學員李崇孝、諸敬徽、周襄。原來，船浮在水面，艙內(nèi)仍有空氣，還有存活的希望。他們說，困在船艙里只有十幾分鐘，猶如度過了一年，而我落水才一兩分鐘，生與死只在瞬間。獲救的學員有陳治民、駱仲英、蘭田玉、楊純一等以及袁醫(yī)官與我，計19人。

我們作了調(diào)查，此次船難的殉難者7人，分別是方剛、姜達林、斯仁、韓杰、楊夢卿、俞緘、應邦忠。我與獲救的同學在對岸白廟寺休息了6天。后來打撈上來姜達林、應邦忠的遺體，大家將他們埋在白廟寺的后山坡。

后來，回首舊事，我寫過二首七絕詩：

（一）

青年報國意昂揚，萬里從軍去長安；

祖國大地任馳聘，烽火聲里渡長江。

（二）

急流險渦長江浪，吞噬多少英雄漢；

白廟寺前埋忠骨，男兒何處不青山。

翌日（27日），繼續(xù)北進，臨行時，老天忽然飄起細雨，仰若蒼天有眼，神明垂淚，江水哽咽，眾人怎忍心拋下遇難的同船同難的弟兄呢？在場人員，無一不失聲痛哭。此實為接收團去年在閩北邵武遭劫后，又一次慘痛淚跡也。

我們又經(jīng)過十多天的艱苦行軍，在鄂西北重鎮(zhèn)老河口，與大部隊會合，自此，病弱隊解散，學員歸隊，全團繼續(xù)北進，進入豫西平原。

高歌黃埔，穿越古都

進入豫南平原時，正值深秋，一路上，天高云淡，滿山紅葉，景色至為澄清，目的地西安已經(jīng)不太遠了，士氣大振。

在鄂豫平原上行軍一個月后，順利到達古都洛陽。當時，一戰(zhàn)區(qū)長官司令部駐地正在洛陽。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蔣鼎文將軍聞訊，家鄉(xiāng)有志青年不遠萬里從軍至此，欣喜之余，犒賞有加，親自到學生軍駐地慰問嘉勉。

自洛陽開始，我們搭乘隴海鐵路火車經(jīng)靈寶、潼關(guān)、華陰至長安，行程900華里，抵達我們?nèi)f里行軍的最后一站——西安。

11月26日，官生一行1500余人整裝下車，昂首闊步，神采飛揚，高唱軍歌，穿越古都西安，出南門，步行50華里，到達軍校七分校本部所在地王曲。

此次行軍，黃埔軍校第七分校18期入伍生第4團歷經(jīng)浙、閩、贛、湘、桂、黔、豫、陜九省，行程達10451華里，為時1年4個月22天，沿途病患覆舟殉難者92人。

行萬里，歷雨雪，一年有余，艱難險阻，官生報國之志不減，行程之艱辛，堪稱艱苦卓絕，在校史上留下了難忘的一頁。

抗戰(zhàn)勝利后

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我由西安回到老家東陽嶺北鎮(zhèn)的富家塢，結(jié)識了終身相伴的妻子壽珠。她是大家閨秀，師范專科畢業(yè)，在當時也屬鳳毛麟角。只是新婚不久，我就奉召到天津，二人勞燕分飛，聚少離多。

1946年，我在聯(lián)勤總部天津被服廠任中校工務(wù)科長，剛剛接手日偽工廠不久，有8個工廠，4000多員工，工作異常艱巨。

1948年，我又調(diào)到聯(lián)勤總部徐州補給區(qū)經(jīng)理處任上校主任。12月，淮海戰(zhàn)役進入決戰(zhàn)階段，遂乘司令部家屬疏散撤退之機，攜妻撤至南京，又輾轉(zhuǎn)經(jīng)南昌至桂林。

1949年，我們隨部隊到了桂林。我們唯一的女兒在那一年出生。那年，桂林解放，到了年底，我?guī)е夼僖淮位氐嚼霞腋患覊]，以種田為生。多年以來，一直在外飄泊，厭倦了戰(zhàn)爭，在夢里都惦記著老家的青山秀水，渴望再次回到家鄉(xiāng)定居，過平靜的田園生活。

參加勞動改造

1951年，在杭州我考取了東北貿(mào)易部，被分派到該部在天津的辦事處工作。時值開展“肅反鎮(zhèn)反”運動，同年7月，我因“歷史問題”，被判刑15年。

我先在天津新生營造廠勞改，當時的政策是根據(jù)犯人的體力、文化、特長和能力進行分派。在部隊里，我當過軍需會計，被派到廠部做記賬抄寫。白天在辦公室做事，晚上回看守所。

2年后，我被派到新生棉紡廠勞改，進廠前，先要幾天學習，接著，安排我在棒子車床做事。我視力差，車輪轉(zhuǎn)動快，開始時很吃力，經(jīng)過一段時期的鍛煉，慢慢也能夠熟練操作了。

記得有一次我發(fā)高燒，領(lǐng)導批準我休息治病，醫(yī)生不僅給我打針吃藥，還讓我休息了幾天，恢復健康后再上班。青霉素和鏈霉素這些藥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需從國外進口，為了治好我的病，不惜動用了昂貴的針藥，政府可說仁至義盡了。

60年代，我又被調(diào)到石家莊的省監(jiān)獄勞改，安排在新產(chǎn)鑄造廠做事。1967年7月，我服刑期滿，“留場勞動”，月薪30元（當時小學教師月薪也只有三四十元）。我感到很滿意，每月還能寄給妻子10元，她也高興極了。

1969年12月，政府批準我回鄉(xiāng)勞動。我在石家莊新生鑄造廠已經(jīng)勞動了2年，離開時，竟有依依不舍之感。但想到馬上可以與妻女團聚，又有了歸心似箭之感。

回鄉(xiāng)時我已50歲了。女兒小珍年已20，從她懂事開始，就沒見過父親。家中只有妻女二人，生活十分困苦。在甲丘的姨丈挑來一擔稻谷，可說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表弟虞克敬聽說我已到家，捎信來寬慰，說道：“殘破的家可以重建，人生的道路可以重走，一切都能重新再來，千萬不可以自餒自卑……”有了他們的支持，我才逐步振作起來。

家國情懷，渴望和平

1979年，我被摘去了“歷史反革命”帽子，后來又參加了諸暨市黃埔軍校同學會（后轉(zhuǎn)入東陽市黃埔軍校同學會）。自此開始，立志在有生之年為國家建設(shè)與祖國和平統(tǒng)一盡一份微薄之力。改革開放40年，國家進入了繁榮昌盛的新時代，也惠及了我們?nèi)摇８骷壵忘S埔軍校同學會十分關(guān)心黃埔老人的生活，還給我們發(fā)放生活補貼。如今我是老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人云“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且喜我能活過百歲，正享受著四世同堂、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我感到十分幸福。

1949年，國軍撤退至臺灣，兩地音信不通，人為藩籬，隔絕38年之久。海峽兩岸，一水之隔，卻成天壤之遙。

1986年的一天，我收到在臺的堂弟應邦鎬托一位在美國的內(nèi)弟羅文到廣州講學時傳來的信件，信中說：“胞弟如晤，回國行期緊迫，不能親到府上看望，至為抱歉！”這是兩岸隔絕后，頭一次聽到消息，我們夫妻兩人高興得哭了！鎬弟第二次回來是在1988年，臺灣已開放大陸探親。他回來為母親建墓，此事得到了政府的支持與幫助。鄉(xiāng)黨委書記周田法親來我村劃撥墓地。鎬弟含淚題字“慈恩深似海，欲報恨無期”刻于墓前石柱。

虞之萍同學（原名乾松），輜重學校畢業(yè)，去臺后更名之萍，1987年回鄉(xiāng)（開放后最早回東陽探親的人）。他原在聯(lián)勤總部輜重兵汽車團任連長。1949年去臺，退役后轉(zhuǎn)業(yè)，在王惕吾（黃埔8期學員，原名王瑞鐘，東陽王村人）創(chuàng)辦的《聯(lián)合報》社任廣告部主任。

1992年春，我黃埔19期的同學陳治民攜夫人自臺北來諸暨看我。那天天降大雨，道路泥濘。他們在水帶車站下車，冒雨徒步5華里才到我家，肩背行囊，手持雨傘，行走山路，至家時，全身衣服濕透，此情此景，感人至深。治民同學系1943年長江覆船獲救的患難之交，老家江蘇如皋。

1949年渡海赴臺，一別40余年。二人相見，恍如隔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治民兄贈我壽字金戒指一枚，吾以龍泉劍一柄回贈，寓意自強不息。

1993年，黃埔七分校19期同學駱仲英（原籍江西彭澤，亦系長江覆舟再生之同學），到富家塢來探望，那時家中尚無起色，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更無自來水或抽水馬桶，好在大家都是抗戰(zhàn)艱苦歲月中過來的人，不太計較生活瑣事。我們同游溪口、杭州，在西湖話別，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