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dāng)時年紀(jì)小

文/夏雨

記得當(dāng)時年紀(jì)小

我愛談天 你愛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

風(fēng)在林梢 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里花落知多少

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高二的那個元旦假期過后，學(xué)校里的情侶突然一叢一叢地冒了出來。好友們聊天都加上了“我家的”或是“他”的字眼，元旦聯(lián)歡會上不但互送禮物，晚上還浩浩蕩蕩地相約去KTV。在年級主任夠不到的校外，大家著實瘋狂了一把。

而我，老老實實地回家學(xué)習(xí)，亓韻瀚也是。事實上那天他連聯(lián)歡會都沒有參加。一月一日，是他媽媽的忌日。

網(wǎng)上有人總結(jié)，最沉默寡言的群體是17～20歲的男孩，我開始信了。因為處在這個年齡段的亓韻瀚，展示出了驚人的沉默，甚至在我去他班上找他玩的時候都會冷冷地甩給我一句——“以后沒事別總來找我”。

我顏面無存，只得壓住怒火退回來，咬牙切齒地對著閨蜜小敏抱怨：“誰稀罕去找他！有很多人喜歡我的！”

亓韻瀚家和我家是鄰居，亓韻瀚小時候總被反鎖在家，我媽可憐他，就讓他每天來我家吃飯、寫作業(yè)，久而久之，亓韻瀚幾乎被小區(qū)里其他所有人當(dāng)成覃家的大兒子。每天中午放學(xué)后，我和亓韻瀚都會邊聊天邊走進(jìn)家門，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今兒聊的是熱播劇，明兒討論的是哪個女生是美女。我媽每次都不勝其擾，催促道：“大瀚，覃琴，你們倆趕快吃完飯去午睡！一天到晚聊閑天，到底有沒有把心用在學(xué)習(xí)上？”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同學(xué)問我：“那個亓韻瀚是不是喜歡九班長得像宋茜的那個女孩？有一次他還騎車載著她回家，那丫頭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啊？哦……是嗎？”我壓下心底的驚訝，裝作若無其事。如果中文沒有如此之多的感嘆詞和擬聲詞，我怕我會什么也答不上來。

亓韻瀚從小到大的隱私，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他哪年哪月哪日被他爸揍哭了，哭了多長時間，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他曾騎車載著“宋茜”回家？！

我嘗到了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誠然，亓韻瀚是很招女孩喜歡的，他白皙、好看、高瘦，雖然我了解他沒心沒肺、古怪善變的性格，但是外人都被他的外表蒙蔽，一致以為他沉默、內(nèi)斂、高冷……簡直就是完美的王子！

有一陣子好幾個女生為了能和他接近，搶著要做我的朋友，因為我每天放學(xué)和亓韻瀚一起回家。

表姐來找我玩，與亓韻瀚聊得投機(jī)，但不一會兒又拌起嘴來，最后索性打鬧起來，差點把窗簾都拽了下來。

“我一定要制服這個瘋丫頭！”反扭著表姐的手，亓韻瀚齜牙咧嘴地喊道。

表姐回家后，我和他照例坐在一起吃飯。我揶揄道：“那些女生如果看到眼前的景象，寧可相信自己眼睛壞了，也不會相信這是真實發(fā)生的。”

“在你的面前，我還用隱藏嗎？”他輕輕回了一句。

我的心不可自抑地顫抖了一下，直到某一天被那句莫名其妙的“以后沒事別總來找我”擊中……

此刻，我還不懂被冷落之后的不快是緣于什么，只是以為是爸爸給別的小孩零食時自己產(chǎn)生的嫉妒。

“亓韻瀚和人打起來了！”課間，有人大喊一聲。

我飛奔出去，一路擔(dān)心，很怕看到躺在血泊里的亓韻瀚。直到被打的劉世全映入眼簾，我的一顆心才落下地來。可是，打人的亓韻瀚去哪了呢？我奔向亓韻瀚的教室門口，忽有一刻，他青腫的側(cè)臉和我奪眶而出的眼淚定格在落地窗斜射而入的一道陽光里。

“哭什么啊？就知道哭！趕快回去上課吧，都打鈴了！”他聲音粗暴，可是撫摸我頭發(fā)的手是溫柔的。

“你不是能忍嗎？為什么這一次動手了？”我嗚咽出聲。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踩了學(xué)長掉在地上的東西，學(xué)長過來揪住我，我傻在原地，亓韻瀚忽然擋在我的前面，生生挨了那個霸道學(xué)長兩個耳光。他憋得通紅的臉和委屈的目光，很久之后我都忘不掉。

后來我才知道，亓韻瀚的媽媽是患抑郁癥自殺身亡的，那天劉世全拿這事嘲弄他，他沒忍住就動了手。

“我總希望離開這里開始新的生活，我不想一直困在我媽媽的記憶里……”有一天他忽然說出心里話。

“你是由于這個原因突然開始疏遠(yuǎn)我嗎？是因為不想跟過去所有的事有瓜葛嗎？你想離開我們……”

“倒是沒有想過疏遠(yuǎn)你，我只是怕被同學(xué)們說是男女朋友，我們都這么大了，我不想你因我被說閑話。”

“我們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怕什么？”我心虛地問道，“我們也沒有可能吧？你不是說我是你最不喜歡的類型嗎？還說我沒有母性，又嬌氣……”

“那好吧，明天早上我自己先走，不等你了。”

“你敢？！”

從明天開始，我要和你像從前一樣，手拉著手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

“琴琴，你怎么還在寫那些文章？快跟我來收拾東西，明天就要搬走了。”我向窗外望去，天空被幾棟樓切割得只有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小長方形。

不知誰家在做飯，一股菜香飄了過來。樓道里那常年不退的一洼積水里放著幾塊用來墊腳的石頭，石頭上都生了綠苔。而我和亓韻瀚，從戀愛到結(jié)婚，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

我們一同考上了離家很遠(yuǎn)的一所大學(xué)，他如愿離開了舊的房子和記憶，只允許這個舊的我形影不離。后來我們又在遠(yuǎn)方買了房子安了家，也定下了工作，一切水到渠成，我們展開了新的生活畫卷，他也徹底從失去媽媽的痛苦中走了出來。我爸媽也買了新的房子，曾經(jīng)的舊房要出租了，我們過來幫著清理打掃。

我從箱子深處翻出一盤磁帶，放進(jìn)隨身聽，里面?zhèn)鞒龆宿D(zhuǎn)的唱腔：“楊樹林，蒙上泥兒，地里跑開拖拉機(jī)兒，想起來呀笑死個人兒,咱們兩個在這談過心兒……”兒化音帶出的歡快感，配合陳舊的腔調(diào)，竟有種親切感撲面而來。

我們盤腿坐在地上，開始聊起小時候的事。我曾把膠水當(dāng)成護(hù)膚品涂在亓韻瀚的臉上，我們曾把柳絮攢在立柜里等冬天做棉被用，他曾經(jīng)被他爸拉去剃頭哭了一場，我們曾偷偷溜進(jìn)附近的幼兒園玩滑梯，我們曾在上下學(xué)所經(jīng)的一條小路上埋藏了“時間膠囊”，但因為埋得太淺以至于第二天就被人挖走了……

你的記憶里有我，我的記憶里有你。我們擁有共同的回憶，即使忘記了什么，他也可以把它填滿。

很多年以前的一天下午，媽媽招呼著我：“來，琴琴，看誰來了？”

爸爸從身后拉出一個眼里還透著惘然的小家伙，說：“這是隔壁亓叔叔的兒子，你們兩個以后好好玩兒。”

“我有很多連環(huán)畫可以跟你一起看，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名叫亓韻瀚，小名叫大瀚，你呢？”

“我叫覃琴。”

“琴琴？你沒有大名嗎？”

“我只有一個名字。”

“你都借我連環(huán)畫了，我也可以把我的大名借給你。”亓韻瀚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后認(rèn)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