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少年行2暴雨將至⑥

天使奧斯卡 月關 周行文

“景泰也不知道，英宗也不知道……你們這羽少營是誰讓設的！”張位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跳起來，“一百多年前，錦衣衛就已經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了嗎？”

“自然是有國中重臣殷殷相托，我等錦衣衛先輩才會從頭再來。”

張位冷聲道：“國中重臣？那是景泰朝的重臣！輔佐景泰的重臣那不就是大明逆臣！沒想到你們這錦衣飛鷹竟是逆臣所建，實在——”

駱思恭不為人覺地悄悄嘆了口氣——主要是同情張位，張大人顯然已經踩進坑里去了。

“張大人稱此公為逆臣，似乎是有點兒過了。”洪天罡突然打斷張位的話，語氣稍重了一點兒，“景泰朝其他大臣姑且不論，唯有此公，天日昭昭，誰能說他一個逆字？”

張位聽得一愣，隨即也犟了起來：“景泰朝還有這種人？我怎么不知道……”

“請求我等錦衣衛先輩設立羽少營，重建飛鷹的，是于忠肅公。”洪天罡一字一句地道，“羽少營設立后還和于公有過幾次書信往來，信件就放在北鎮撫司里珍藏至今，想要查證也不是難事。不過張大人，你確定于公是……大明逆臣？”

張位這次真是瞠目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怎么就忘了景泰朝還有這位大忠臣！

就算指責的是先帝，鬧大了估計也就是廷杖加降職，還能在士林間更有聲望，畢竟大明官員沒事上疏勸導一下皇帝也是傳統，更何況當今天子不愛理朝政，宅在后宮已經好幾年，說不定廷杖都懶得施行，大家糊弄一陣就過去了。

但眼下說的這位，卻是當年死守北京城，保下數十萬百姓和朝廷社稷的于謙，于少保！雖然最后被英宗下詔處死，但包括英宗本人在內，歷代皇帝、朝臣和百姓在內的大明上下全體，無不把于謙視為千古忠臣，對其冤死之憾更超岳武穆！就連已經不上朝的當今天子，還在兩年前專門下詔，給于謙加謚號“忠肅”，稱他“赤手扶天，不及介推之祿；丹心炳日，寧甘武穆之冤”——早知道引出的是這一位，再多給張學士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逆臣”兩字來！

一念及此，張位冷汗涔涔而下。剛才那句話若傳出去，他一輩子的名聲、地位就算全完了！各路言官絕對第一時間把他罵到祖墳噴血，多半還要附帶滿朝文武全體上疏彈劾，親朋好友一律絕交，甚至憤怒的讀書人和京城百姓聞訊打上門來也大有可能，而且到時候順天府衙、五軍都督府、東廠、錦衣衛這些部門絕對是全都會裝作看不見的！

“張大人，你臉色不好啊。”駱思恭見張位面上時紅時白，也知道這是一記重擊，趕緊順勢給兩邊一個臺階下，“這外面也是馬上就變天了，要不……這事大家下次再議？”

張位臉色陰沉地抓住椅子扶手，艱難地站起來，但依然不甘地望著洪天罡：“此一時，彼一時……就算成祖和英宗兩位先帝首肯，又有于少保這樣的忠良作保，但……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天家貴胄如正德朝的寧國，天子寵信如天順朝的曹吉祥、石亨，不也都心懷不軌？這錦衣飛鷹，這么多年無人過問，誰知道它現在是什么樣子？我身為內閣大學士，為國家社稷著想，不能不察！”

洪天罡道：“我方才便說了，錦衣飛鷹亦是錦衣衛的一部分，同樣的天子親軍，又分布在天下各處執行任務，張大人想要一睹全貌，需得天子下詔許可，再等各地飛鷹完成任務后齊聚一處才有實現的機會，不過現在朝鮮戰事不斷，恐怕不方便調回人手……”

“正在執行任務的飛鷹姑且不論！”張位打斷道，“那你們的羽少營呢？可別說它也是到處跑的！”

“尚未出師的一群少年郎，連是否能成為飛鷹都還未確定，有什么看的必要？”

“那可不一定！”張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挽回面子的機會，哪肯松口，“圣人有云，不以規矩，無以成方圓，便是要在這訓練的時候，才能顯出你們到底教了些什么東西來！”

“張大人這么說雖有道理，但天子親軍訓練，似乎也輪不到內閣大學士關心。”洪天罡淡淡地回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張大人還是關注一下內閣事務比較好。”

“內閣里有荊石公這等大才在，天大的事情也不必擔心。”張位咬著牙道，“倒是洪大人，你這是執意不肯讓我去見識一下你們的羽少營了？”

洪天罡依然如此回答：“只要天子下詔，張大人自然就可以去看。”

張位幾乎是要咆哮出來：“天子不上朝都好幾年了！怎么可能下這種詔！”

洪天罡非常無辜地攤開手：“那我也沒辦法，我們做臣子的，總不能非要拿這種小事去求見天子吧？”

“洪大人，你……”

就在這時候，門口的錦衣衛突然傳來了喝問聲：“什么人！”

房中所有人都停止了對話，向門口望去。

只見一個中年宦官站在門口，面上掛著一絲微笑，這人恰好大家都認得，乃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的親信之一，隨堂太監陸充。

駱思恭的頭頓時變成兩個大：司禮監是和御馬監相似的內府衙門，論實權還要略高于御馬監，任誰也不想招惹，再加上司禮監還兼管東廠，與錦衣衛是對頭，兩邊關系就更差，幸虧這幾年執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陳矩為人謹慎，約束部下，故而平素里不會有司禮監的人跑來錦衣衛找不痛快，但是既然來了人，那多半就不會是什么好事。

“陸公公。”駱思恭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真是稀客，到我北鎮撫司有何指教？”

“駱都督客氣了，談不上指教，只是有別的事情。”陸充同樣象征性地干笑一下了事，但他下一句話就讓所有人都跳了起來：“傳天子口諭！”

就算是洪天罡，這時候也不得不彎下腰去，恭恭敬敬地道：“臣等聽旨。”

“張學士是國家重臣，只讓他看一看羽少營有什么打緊？不過張學士不是武人，飛鷹又是朝廷機密，到底要怎么視察，還請洪指揮做主。”陸充干巴巴地說完，朝眾人行了一禮，“天子口諭帶到，我這便回宮復命了。”

他倒是走得瀟灑，留下屋內三個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還是洪天罡先開了口，不過語氣怎么聽都不善：“沒想到張學士竟然在內廷也有門路，佩服佩服。”

張位表情扭曲，最后只是哼了一聲：“既然天子已經下詔，那等我選個日子，便要勞煩洪大人帶路了！”

洪天罡淡淡道：“那就恭候張大人的消息了，若我不在京城，張大人往北鎮撫司這里送個信也是一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