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論讀書

劉緒義

承圣三年（554年），江陵淪陷，梁元帝（蕭繹，南北朝時期南朝梁皇帝，梁武帝蕭衍第七子，梁簡文帝蕭綱之弟。蕭繹是一個喜好文學(xué)的君主，少聰穎，好讀書，善五言詩。“四十六歲，自聚書來四十年，得書八萬卷”，自稱“韜于文士，愧于武夫”。他畫的《職貢圖》，記錄了前來南朝梁朝貢的當(dāng)時各個小國的人物形象，上面有金發(fā)碧眼的波斯胡人，也有渾身只披一塊白布的黑人。因此，這不但是藝術(shù)史上不可多得的一件珍品.更是研究中國古代朝貢史極為珍貴的一份資料。但是，他的藝術(shù)水準(zhǔn)以及文學(xué)成就又與他的人格形成鮮明的對比）在與西魏的戰(zhàn)爭中失敗，他一怒之下燒毀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并聲稱自己焚書的原因是：“我讀書萬卷，還落得如今這個下場，讀書再多有什么用呢？”

難道讀書多真的能夠把人讀蠢嗎？

一千一百多年后，王夫之批評道：千余年來，沒有人不憎恨梁元帝不悔改政治上的錯誤和對人民的無道，卻將罪責(zé)歸咎于讀書。

為此，王夫之寫下《論梁元帝讀書》，對梁元帝的遭遇進(jìn)行了深刻反思。

王夫之雖然不知道梁元帝焚的是些什么書，但拿梁元帝所撰寫的文章來看，無非是一些華而不實的駢文。

話說當(dāng)年，梁武帝蕭衍被叛賊挾持，國家面臨分裂，危在旦夕，而梁元帝依然早晚苦讀，樂此不疲，精力消耗，既不伸張正義，又不會把握時機(jī)。這和沉迷于賭博酒色，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王夫之認(rèn)為，歷史上不只梁元帝讀書把自己讀蠢的例子。

宋末元蒙之際，號稱儒者的人都喜歡講空洞的大道理，卻不想有什么用處，計算著“五經(jīng)”、《論語》、《孟子》有多少字句，在章句的文字結(jié)構(gòu)、呼應(yīng)形聲上比附，飽食終日，這對身心有何益處呢？對人倫事理有何用呢？對政治教化有何幫助呢？這種人不得志時，反教人禁錮他人之子弟；得志時，則誤了國家。這和梁元帝兵臨城下還在講《老子》、虜騎渡江，還在聽高僧說法，有什么差別呢？

讀圣賢書，豈是像參禪禮佛那樣，只要每天抄寫誦讀就會有功德？

那么，我們到底應(yīng)該怎么讀書呢？

王夫之指出：領(lǐng)會書的精神實質(zhì)，以確立修己治人之本；考察書中隱藏的意義，以達(dá)到精通事理、融會貫通、運用自如的境界。善讀書的人得之于心但能用書中的道理檢驗糾正自己行為的人太少，次一等的如太子李弘讀《春秋》讀到不忍卒讀的也很少，再次一等的如穆姜讀《易經(jīng)》能自我反省而知道愧疚的人一樣很少。

不抓住書中的重點，不研究書的精華，不審察合乎時宜否，像漢儒曲解《公羊傳》而廢皇后太子，王莽曲解古書譏刺匈奴，都是妄解經(jīng)典的蠹史。

沒有高超的見識掌握書本大旨，沒有取舍的標(biāo)準(zhǔn)獨立審慎思考，那么讀書萬卷，只會更加迷茫，倒不如不學(xué)無術(shù)者還能保持純樸。

王夫之一針見血地指出：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志定了再讀書方有益處。沒有聽說過漫無目的單單為學(xué)習(xí)而學(xué)習(xí)的。心無定志，讀書時心志就會隨時游移，異端邪說，流俗小智，乘虛而入，大則侵蝕人心，小則荒廢日月，這是梁元帝越讀越蠢卻至死不悟的原因啊！怎么能怪罪于讀書呢？

一般的學(xué)者，效其淺陋，不能不加以警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