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字本義探究

余超

中圖分類號：H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82（2018）09-0-01

“示”字在甲骨文、金文中的形體為（《甲》二八二）、（《鐵》二·二八·三）、（《前》一·一·一）、（《前》二·三八·二），戰國文字中一般都為或形，多為三豎，《說文》古文作，與《汗簡》中示字同形。

關於“示”字的本義，歷來說法不一，大致有以下幾種觀點：

許慎《說文解字》中說：“示，天垂象，見吉兇，所以示人也。從二（二古文上字），三垂，日、月、星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示神事也。凡示之屬皆從示。”許慎并未見甲骨、金文之形，而根據小篆之形體，臆斷三垂為日月星，其論不確。葉玉森根據甲骨文形解釋“示”字：“上從一，像天，從丨意謂恍惚有神自天而下。乃以丨為象徵，變作，下從一，像地。亦謂神自天下地也。又變作，上從二，乃從一之訛。”葉玉森雖然批評許氏之說附會，但是自己的觀點卻與許慎如出一轍，以“丨”象徵天神自天而降之形，雖然形象，但不免失於臆測。

丁山在《甲骨文所見氏族及其制度》中認為“根據圖騰祭的遺跡來說明示字的本誼，示字所從之二或一，是上帝的象徵。其所從丨，正像祭天桿，桿旁之八，蓋像所掛的彩帛，示字本誼就是設桿祭天的象徵。”朱芳圃則認為“示從一，從丨，會意。一，古文上字；丨為棁之初文，武器也。先民用以象徵權威，意與古代埃及以槌矛代表權威相似，合之為至上之權威。”郭沫若認為“形實之倒懸，其旁乃毛形也。”認為“示”字形體為男性生殖器的象徵，是古人生殖崇拜的表現。以上三人分別將“示”字所從的“丨”形解釋為的祭天桿、武器和生殖器，屬於個人的主管臆斷，缺乏足夠的理論依據。

商承祚根據甲骨文“祝”字“”一形分析“”字從從，又據“宗”字甲骨文作“”，從從、，分析“示”字“”或“”形“皆栗主之象”，“”則表示“禱於神前者巫祝之事，故像禱祝時於神前灌酒。神主也，酒形也。是‘示之獨體本作、形，加、乃表示有事於神前之意。能明與非一體，則示之初誼可知，而許君附會之說之不足信矣。”認為“”旁之“”或“”表示酒水的還有明義士，他在《伯根氏舊藏甲骨文字考釋》中指出：“像祭壇之幾，一豎一橫之石片構成之形。或作，則示祭壇上之祭物；或作，則像幾上祭物所流下酒水之滴。”

姜亮夫先生則認為字是大石文化時期的紀念物，其《漢字結構的基本精神》一文指出：“‘示字當即原始‘神字。示音與神為雙聲。此字乃大石文化時期的大石紀念物，與古代歐洲塞爾特民族之墓標，或古英格蘭人之Cromlech相同，現在四川、遼寧等省還有遺存。其制在地上立一塊（或幾塊）大石，上面蓋一塊大石，其基本式樣如。大概是立這樣一塊石（或樹木）為祖先靈魂托居之所，子孫各輸血其上（即兩側之點形），則祖先靈魂即依憑之矣。”

姜亮夫先生此論與西方古代文明相互印證，較為可信。古埃及、希臘的神廟和瑪雅文化遺跡中都立石柱為祭祀場地，立一個或幾個很高的石柱，然後蓋石板或石條於其上，人們在周圍進行祭祀活動。但是結合“祭”、“”、“”、“”、“”、“”、“”等字的形體及意義可以推斷很多祭祀物品是放在“”之上，而人在其旁邊的，因此此形所示之物應當不是很高，明義士解釋“像祭壇之幾”對於解釋這些字形當更加合理一些。但是也有這樣一種可能：在露天場所立大石以祭祀可能是遠古社會沒有宗廟等建築物時的祭祀形式，到父系氏族社會宗廟祭祀的時候，出現了放置於室內的較為低矮的形祭壇。至於旁邊的“”或“”是血、是酒水、還是立石，也存在爭論，目前學術界還沒有定論，筆者以為在原始社會血祭盛行，當時人祭和牲祭時都會有血，而用酒來祭祀畢竟是較晚出現的祭祀形式，因此認為“示”字中的“”或“”是滴血之形更為合理，有學者之所以認為是酒水之狀，當是因後世祭祀特徵而附會的，因此不足信。

羅振玉、王國維、陳夢家、唐蘭等人認為“示”與“主”為一字。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之公先王考》中說：“卜辭屢見示壬示癸，羅參事謂即《史記》之主壬主癸，其說至確。……蓋示者，先公先王之通稱，其有大示二示三示四示之別者，蓋商人祀其先自有差等。”唐蘭《釋示宗及主》一文指出：“余夙疑示與主為一字。其後，陳夢家謂余示即主字，說殊新穎，因促其發表。按商時典祀，有祖與宗之別，自上甲以下，咸在宗廟，故卜辭均可稱示。……按商人所宗祀者，不僅先公先王也。卜辭所習見者婦稱示，如云‘婦好示之類，則宗婦也。諸神祗亦稱示。”

而張亞初在肯定“主”與“示”字在卜辭中通用的同時，指出了兩個字的區別，認為“示與主字的區別，在於主字下部多一橫，但在卜辭中也保存了較早的肥筆形的示字，例如上面所舉主壬之就是如此。除了這種寫法外，主字還可寫為，……所以應與示字同義。也作，舊釋作示。這個字把雙線的肥筆簡化成單線的筆畫，就是字，我們認為應該釋為主字，釋為示字是不確切的。”

綜上，“示”字的本義是指古代人們祭祀自然神或人類先祖的祭壇或祭臺，人們以之代表神或先祖，在其周圍進行諸如人祭、牲祭等等不同類別、不同意義的祭祀，後來爲了記錄不同類別的祭祀而產生了不同的漢字，它們都以“示”為義旁來表示祭祀的意義，而使各種祭祀得以區分。因為“示”也表示人們要祭祀的各種自然神，因此後來產生了以示為義符的各種神的專名，也擴大了示部字的範圍。另外“示”由表示神而發展為表示氏族或者家族的先王或先祖，因此出現了與“主”與“宗”同義而通用的現象。

參考文獻

[1]葉玉森《殷墟書契前編集釋·卷一》，臺灣藝文印書館1966年

[2]丁山《甲骨文所見氏族及其制度》，科學出版社1956年

[3]朱芳圃《殷周文字釋叢·卷下》，中華書局1956年

[4]李圃《古文字詁林》，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

[5]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之先公先王考》，《觀堂集林·卷九》

[6]唐蘭《釋示宗及主》，《考古社刊》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