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智勇敏德之四象

蒙曼

酒，是一種飲料，但又絕不僅僅是一種飲料。在中國，酒是有精神、有品格、有節操的。釀酒人，也是有精神、品格和節操的。這精神、品格和節操，西鳳酒業把它概括成了仁、智、勇、敏四個字。這四個字，其實就是儒家所謂三達德的加強版。它是在講酒，也是在講人，更是在講文化。

什么樣的文化呢？當年，孔夫子說：“君子道者三，……仁者不優，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這三條，成了后世君子孜孜以求的道德準則。所謂仁，其基本原則，就是愛人。怎樣才叫做愛人呢？孔夫子給出了一正一反兩個解釋。從正面的角度講，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從反面的角度講，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換言之，仁是推己及人，是分享，而不是嫁禍。正是在分享的過程中，人獲得了精神上的快樂；也正是因為不嫁禍，人又獲得了心靈上的寧靜。所謂仁者壽、仁者靜，不就是這個道理嘛！人如此，酒也如此。酒的最大魅力，其實就在于分享的快樂。不痛快的時候，找朋友喝酒，是最能消愁的。這消愁的力量，不僅僅來自酒精，也來自朋友的撫慰。反過來講，痛快的時候，找朋友喝酒，也是最能怡情的，這怡情，同樣不僅僅來自酒精的力量，也來自于朋友的會心。李白詩云：“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李白固然是酒仙了，但是，若沒有至交好友和他一起分享山花開時的春光爛漫，又怎會李白“我醉欲眠卿且去”那一派全無心機的天真爛漫？正因為酒重在分享，所以，酒里有最醇厚的仁義，也能醞釀出最深刻的情分。王維所謂“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打動了古往今來多少人心！老百姓講“酒越喝越厚”，就是這個道理。其實，豈止喝酒是這個道理，釀酒、沽酒，乃至處事、為人，不也應該是這個道理嗎？

所謂智，其基本原則，應該是明辨。孟子說：“是非之心，智也。”明辨是非，這說的是對事務的智慧。那么，對人而言呢？老子有一句話說得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道自己的長處，也知道自己的短處，看到別人的能量，也看到別人的不足，這就是對人的智慧了。一個人，對待事能夠明辨是非，對待人能夠判別賢愚，對待己能夠知道長短，當然就會不惑。酒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曹操《短歌行》寫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幽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燕，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在對酒當歌的時候，曹操想到了人的生命和人的使命。自己已經老了，來日無多。但是，建功立業的雄心并沒有老去。怎樣才能匡濟天下、建功立業呢？雄才大略的曹操知道，唯有借助“嘉賓”，也就是賢人的力量，才能在亂世有一番作為。可是，怎樣才能夠把賢人聚集到自己的麾下呢？曹操說，亂世中的賢人，就像夜幕下的烏鵲艱難尋找可以棲息的樹枝一樣，也在艱難地尋找值得輔佐的明主。而要成為賢人們競相投奔的明主，就必須拿出周公吐哺的精神，禮賢下士，海納百川。這樣的判斷，這樣的修為，不就是曹操的政治智慧嗎？不過，酒的智慧還不止于此。李白《把酒問月》里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宇宙無窮而生命短暫，因此，還有什么功名利祿是一定放不下的呢？這是一種超越紅塵的境界。如果說，《短歌行》的酒是一種進取的智慧，是儒的智慧，那么，《把酒問月》的酒就是一種止足的智慧，是道的智慧。儒道互補，進退自如，不正是中國人安身立命的大智慧嗎？

所謂勇，其基本精神，在于不畏懼。無論是艱難困苦，還是阻力壓力，乃至危險暴力，都不能讓人畏懼或者屈服，這就叫勇。可是，僅僅無所畏懼就是勇嗎？又不然。宋明理學家進一步把“勇”分成“血氣之勇”與“義理之勇”兩類。所謂“血氣之勇”，即是由一時的感情沖動而鼓起的勇氣，表現不過是好勇斗狠。而所謂“義理之勇”，則是由道義而激起的勇氣，是為了真理和正義堅貞不屈、百折不回。理學家告訴人們，血氣之勇并不值得追求，甚至要予以摒除；但是，義理之勇則是人生之大節，是真正的君子之勇。酒和勇士，難道不是有著最直接、最天然的聯系嗎？王翰說：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是為國出征的將士，在沙場征戰之前飲下的英雄酒。這酒豪邁，但也悲壯。更值得稱道的是秋瑾。她說：“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贏弱的女子，在祖國山河破碎之際，進發出了最大的烈性和勇氣，以貂裘換酒的豪情，行熱血碧濤的壯烈，這是酒的榮耀，是詩人的榮耀，也是國家的榮耀。

仁、智、勇這三種德行，是并列的，然而，又是以仁為核心的。就像酒的特性一樣，勇好比烈度，智好比清香，仁好比悠遠綿長的回味。烈性、清香和悠長都是酒的美德，但歷久彌甘的綿長，仍然是酒最重要的美德，是酒中的德行，是歷史和文化的修為。

最后再來談談敏吧。敏的核心，是怏。快速地思考，快速地反應。三達德是歷史的積淀，但中國始終在向前發展。《大學》說：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日新月異的發展，讓這個時代的人們面對無數新的挑戰，也迎來無數新的機遇。編新和敘舊的關系如何？新和酒怎樣銜接？承載著周秦漢唐文明的古酒，能否在新的時代，閃爍出更加奪目的光彩？這是敏的命題。孔子說：敏則有功。敏捷是效率，是智慧，也是必須具備的能力。西鳳酒，如同這個名字一樣，是一只翱翔于西部的鳳凰。這鳳凰的腳下是厚重的三秦古韻，頭上則是生機勃勃的，西部崛起的大時空。古人云：“智、仁、勇，天下之達德也。……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以敏捷之姿投身于仁智勇的追求中，天下尚不足平，何況酒乎？

華山，是當年帝王求仙的所在，一派巍峨險峻。在巍峨的華山之上，是雄心勃勃的人們。仁智勇敏，德之四象。華山論劍，誰與爭鋒！

節選自《華山論劍與中國精神》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