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歷史,總是在一些特殊年份給人們以汲取智慧、繼續前行的力量。2018年,中國改革開放走入第40個年頭。40年前開后的改革開放,深刻地改變了中國和中國人民的命運,中國經濟增長創造了人類經濟史上不曾有過的奇跡。
40年前,發端于小崗村的“大包干”成為改革開放一聲春雷。此后,中國改革從農村起步,向城市延伸。南方談話后,一大批企業應運而生,無數企業和企業家用創新和努力,引領中國經濟大步向前。
40年前,中國做出了決定自身命運的關鍵抉擇。在一場真理標準的大討論中,“兩只貓”殺出重圍。人民踏著改革開放的浪潮,走進了家庭聯產承包的土地,走進了個體戶的攤位,走進了民營企業家的辦公室,走進了股票交易所,走進了互聯網空間,走進了國內外大市場,也走進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時代。
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的現代轉型持續百年不眠不休。中國要完成的,是向現代國家的涅槃重生。在這場連綿起伏的接力轉型中,在這經濟高速發展的40年里,企業、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功不可沒。
“做別人沒做過的事,以別人沒用過的方式做事。”簡而言之,企業家精神的實質是創新。從上世紀80年代公司制創立到南方談話后的“92派”,到新世紀的互聯網浪潮,到今天的新經濟進發,改革開放40年,催生了一代又一代印著不同時代標簽的企業家,他們身上都有共同的創新符號。
不同時代語境下的企業家,帶著智慧與活力、執著與韌性,為改革發展添磚加瓦,成為中國經濟實現轉型的關鍵角色。企業家精神潛移默化進入企業細胞,企業細胞并入社會組織,反反復復之間,企業在成長,社會在進步。
萬物生長,云霧漸開。重開商品經濟,鼓勵私營企業,國企瘦身健體,努力讓市場配置起決定性作用,激發了創業激情;引進外資,建立經濟特區到大灣區與“一帶一路”,加入WTO到如今兵來將擋應對貿易戰……
各種場景切換,在不經意間就既偶然也必然地進入中國改革的宏大敘事中。促進社會變革的各種力量碰撞得像電光火石,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中國和世界的間隔如斯之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中國和世界的對話如此之多。
從“摸著石頭過河”到“建立現代化經濟體系”,從“趕上時代”到“引領時代”,改革開放凝聚起最廣泛的共識,激發出億萬人的創新活力。
1978年12月,十一屆三中全會在中國的歷史上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改革開放。
與今天“名正言順”的改革開放不同,在上世紀80年代第一批企業家眼里,冒險改革開放更多的是打破禁錮的嘗試和驚心動魄的冒險。
且行且思,改革還沒有藍圖。下海經商摸著石頭過河的企業家們經歷了改革開放從無到有的全過程。當年的計劃更像是一場摸索,邊做邊改。一切改革都從“違法”開始,“投機倒把罪”成了那一批企業家心中特殊的印記。
1983年,32歲的王石來到深圳。改革開放在所有人的眼里還只是一個模糊的詞語,改革什么?又開放什么?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王石也不例外。
一個偶然的機會,蛇口碼頭幾個巨大的玉米儲存倉吸引了他的注意。香港玉米的進口依賴讓王石打起了“倒買倒賣”的主意,而這個目標,王石定在了東北。在幾經折騰之后,王石與正大康地簽訂了第一單生意,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倒爺”。
順利賺到了4075元,這成了王石在一年后組建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的孵化器,后者正是萬科一一中國最大房地產公司的前身。
1984年,青島市二輕局科級干部張瑞敏由于被排擠而被下放到一座破落的工廠但也正是這件事堅定了張瑞敏從體制內跳到體制外的決心。一年以后,張瑞敏帶著海爾殺入人們的視線,那把砸碎了76臺冰箱的大錘,不只是砸醒了海爾人的質量意識,也徹底宣告了與舊體制的決裂。
市場經濟的開啟是機遇,但在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并存的雙軌制時期,對于第一代企業家而言,也是一種挑戰。初始、混沌、無序是他們創業的大背景,但正是這個草莽時代,造就了中國第一批優秀企業家。

如果說第一個十年是從無到有的摸索試探,那么第二個十年便是重拾信心的再度出發。
“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敢于試驗……沒有一點闖的精神,沒有一點冒的精神,就走不出一條好路,就干不出新的事業。”1992年南方談話這道分水嶺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一錘定音。
市場被正名,企業家也被正名,企業家精神演化為實業報國的情懷和理想。體制內精英特別是官員下海,是這個十年的顯著特征。
作為第二代際的開端,1988年成為一些人命運的轉折點,他們的探索創新在一定程度上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成功埋下了伏筆。那一年,差點被騙走300萬元的柳傳志從中關村出發,來到香港,以30萬港元創立了香港聯想,開辟出通往海外市場的新路徑。
同年,雙星集團原總裁兼黨委書記汪海等20人榮獲首屆全國優秀企業家金球獎。這意味著,企業家們不懼困難的進取態度以及放眼長遠的冒險精神獲得了認可和鼓勵。
然而,于多數人而言,少數人的成功不足以讓他們信服市場經濟的優越性。伴隨改革開放而來的,是新舊利益格局的沖突和摩擦日益加劇,經濟運行失序;姓“資”姓“社”的爭論重新困擾這個正在崛起的巨大經濟體,也讓原本滿懷雄心的創業者們產生了迷茫和退縮的心理。
南方談話及《有限責任公司規范意見》和《股份有限公司規范意見》的出臺,改善了政策環境,掀開了中國現代性企業的新篇章,令很多人發現了商機。大批原在政府機構、科研院所的知識分子和各方面能人被經濟浪潮吸引,主動下海創業,形成了以陳東升、毛振華、馮侖等為代表的第二代企業家。
1992年,就在一批批考察團奔向排頭兵深圳、學習改革開放經驗之時,以馮侖、潘石屹為首的“萬通六君子”,則在商業規則一片混沌的海南淘金潮中,初嘗了成功的味道,到當年底,5000萬元的注冊資金讓他們實現了華麗轉身。
與此同時,35歲官至副廳級的《管理世界》雜志主編陳東升也坐不住了,于1993年5月辭職創辦了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如今嘉德已成為本土最大的拍賣公司。陳東升曾用“92派”這個詞來定義中國誕生的第二代企業家。“我們企業家精神真的是從不自覺到自覺,從被動到主動,從狂野到成熟,從躁動到平靜……企業家精神就是心中有一盞對未來、對希望永不泯滅的明燈。”在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第十八屆年會上,陳東升這樣說道。
到1998年,國民生產總值已經達到8.52萬億元,較十年前翻了近5倍。在那個機會遍地的黃金時代里,市場大片空白,“92派”作為現代企業的試水者,帶著鮮明的時代色彩,在國家政策的號召下,在南方談話的激勵下,從體制內走出來,成為歷史使命的負笈者。
這注定是一個關于互聯網的時代。新世紀第一年,來自中國的互聯網公司新浪、網易、搜狐接連敲響納斯達克的鐘聲。
彼時,門戶網站風頭正盛,奠定未來互聯網格局的企業暗自萌發。1999年,在上海,粱建章吵贏了他的朋友們,瞄準旅游的攜程網誕生;26歲的陳天橋告別了大國企陸家嘴集團,向人借了50萬元創辦了盛大網絡。
同年,深圳的馬化騰設計了一個企鵝圖形作為新開發軟件QICQ(一年后更名為QQ)的LOGO;英語教師馬云回到家鄉杭州,在家中建起了阿里巴巴電子商務網站。公司成立當天,馬云家中墻壁滲水,眾人拿著舊報紙貼在墻上。馬云在開業演講中說:“我們要建成世界上最大的電子商務公司,進入全球網站前十。”底下瞠目結舌。
相信也好,質疑也罷,這些年輕創業者們的豪氣可見一斑。2000年,中國互聯網產業第一次行業峰會在杭州舉行,馬云請來網易的丁磊、新浪的王志東,一同“西湖論劍”。
成長需要付出代價。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舉國亢奮,炙手可熱的中國互聯網企業被迎頭澆了冷水。互聯網泡沫最終波及了中國的IT巨子。丁磊一度打算賣掉網易,阿里的首次全球化布局也遭遇寒冬。
資本市場的洶涌,催促著企業進行調整。而變與不變之間,互聯網企業發展出迥異的特質。
丁磊選擇轉向,網易開始發力游戲和短信業務,兩年后,網易股票領漲納斯達克,丁磊成為中國第一個靠互聯網做成首富的創業者。論財富累積,創業近20年的柳傳志、張瑞敏等制造業巨頭,已經無法與30歲出頭的丁磊同日而語。
馬云選擇厚積薄發,阿里巴巴收縮業務,精耕電子商務網站。2004年,馬云創辦C2C業務的淘寶網。隨后,阿里發明了一種叫“支付寶”的第三方支付工具。2007年,在香港上市的阿里巴巴創下港股當年新股首日漲幅之最,市值相當于三大門戶網站、盛大和攜程五者市值之和,成為中國首家市值超過200億美元的互聯網公司,在全球排名第三。這距離當年演講,不過八年。
危機也在孕育新的勢力。2000年,李彥宏放棄博士學位從硅谷回到中關村,創建百度。隨后,李彥宏推出搜索服務“競價排名”業務,讓百度打開了盈利大門。2004年,百度讓世界震驚,8月5日,納斯達克上市后,以高達354%的漲幅創造了美國股市213家外國公司首日漲幅的最高紀錄。
短短十年,數次迭代。從門戶到網游,從搜索、社交到電子商務,互聯網的風口一個接著一個,創新是這個階段企業家精神的主旋律。在全球化浪潮下,中國互聯網最成功的一批頭部公司在這個階段集中爆發,并日益成為中國公司的中堅和名片。
這是一個大時代的派對年,也是一個大中國的狂歡夜。從2008年到2018年,這是新經濟的十年,也是“放水養魚,水大魚大”的十年。
大水必有大魚。在《財富》2017年世界500強的名單中,中國公司的數量從2008年的35家增加到了115家。與此同時,一批世界矚目的互聯網科技企業橫空出世。
在BAT屹立的中國互聯網時代,以互聯網為基礎性平臺的生態被視為新的世界,以共享單車為代表的“共享經濟”打破私人和公共、傳統和科技、界和界之間的隔閡,以更高的效率和新的消費者互動關系,重構了商業的基本邏輯。
新模式的出現,隨之而來的是新的問題。外部商業環境的平衡被打破,傳統意義上的競爭也已換了游戲規則,“失速時刻”幾乎無所不在,剎那間,獨角獸企業強勢崛起。在2014年國內境外流通式眾籌和風投金額增速高漲的情況下,2015年成為了獨角獸企業數量爆發的一年。
多年運籌帷幄,獨角獸也終于迎來自己的高光時刻。外號“雷布斯”的雷軍借港交所的政策東風將小米送入資本市場,卻遭遇市值縮水上市首日破發的窘境。
而同樣飽受質疑的拼多多在紐交所掛牌上市,卻迎來了市值大漲。盡管人們不認為黃崢會成為下一個馬云,但黃崢帶領拼多多攻下了淘寶、京東多年來都無法下沉的四五六線地區用戶,且只用了三年。今日頭條在監管風暴過后估值縮水近半,從籍籍無名到200億美元估值的獨角獸企業,從“信息繭房”困境到“智能”俘獲消費者,成敗皆因智能算法。
政策灰犀牛事件頻發,強監管時代已經來臨,新興行業的“政策空檔期”越來越短,前些年支持互聯網行業快速發展的“政策紅利”正在逐漸消退。新經濟的增長點文化創意產業也被頻頻關注。
產業迭代迅速,企業家的決策速度之快和難度之大前所未有。中國每天有1萬家新的創業公司誕生,它們中的90%會在18個月里失敗。在政府的鼓勵之下,全國各地出現了8000多家創業孵化器。在每一個星巴克咖啡店里,每天都有人開著電腦,熱烈地討論著一個又一個稚嫩卻野心勃勃的計劃書。
大魚的出現,造成了大水的激蕩,并在魚群之間形成了新的競合格局,它同樣讓人焦躁不安。企業家們將與企業一起,用自己的態度與溫度來擁抱這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在大市場里做個稱職的企業家,在狂歡夜中做個自在的舞者。
過去40年,告別無所不包的計劃思維,是一個國家功能順勢調整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市場經濟有序“進場”的過程。宏觀治理與市場經濟關系的理順,為中國40年的跨越式發展奠定了基礎。但這個過程還在繼續,并已經凝結為更加清晰的共識:改革開放遠沒有完成。
如習總書記所說:“容易的、皆大歡喜的改革已經完成了,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這些難啃的骨頭,就是將來三四十年要完成的臨門一腳,甚至幾腳。留給新時代的人們,迎難而上,一往無前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