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人門戶

這是一則輕松一點兒的故事，而日。是偉大的北宋文人蘇軾講給大家聽的。

蘇軾是什么人？他不僅是一個文學和藝術的天才，更是一個懂得生活品位、掌握生活本質的高人。他所經歷的人生巔峰體驗，中外古今，恐怕沒有幾個人可以企及。

蘇軾曾給自己的好朋友道潛僧人講過這樣一個故事：話說有一天，用桃木刻畫的神符忽然抬頭，看見用艾草扎成的小人兒掛在了門上比自己高的位置，心里面十分不滿，于是開口道：“你算老幾呀？最低賤的草芥，竟然掛到了我的頭上！”艾草人俯身看了看，回應道：“你已經半截人土，快被主人拋棄了，還有心情和我在這里爭個高下？很有意思么？”桃符一聽對方不謙虛，不買賬，更是覺得沒面子了，越發惱怒了，一定要爭個你高我低。于是，雙方爭吵起來，唾沫星子橫飛，沒完沒了。

貼在大門中央的門神忍受不了了，深深地嘆了口氣，對著上下兩個勸解道：“二位別吵了，誰罵誰呀？都不怎么樣！我們都夠沒出息的了！依傍著人家的大門，露一個小臉兒，混一口飯吃，沒多久就會被人家清理掉，丟到土里去了，還不安安生生、靜悄悄的！怎么還有那么多閑工夫彼此小看，互相數落呢？你們真是無聊??！怪不得被人家瞧不起……”

想一想

春節的時候，中國的老百姓家家戶戶都喜歡貼門神、掛神符；端午節呢，還有扎艾草人的風俗，也是掛在門卜，以避邪、祈福、蒙庇護，無非是求得心里的安頓，寄托美好的祝愿。

桃符為什么要罵艾草人？是看到艾草人掛得比自己高，覺得憑什么你就掛得比我高？而艾草人的反擊也是一個水準，他找到了自己比桃符僅有的優勢一一晚掛出半年，晚拋棄半年。于是，就拿這個反唇相譏。其實，多么可悲呀，五十步笑百步。只有內心貧賤的人，才會在類似這樣的問題上斤斤計較，分出勝負。因為，他們根本不具備，當然也看不到自己和彼此更多的價值，心里空空如也，只能借助僅有的條件、虛妄的情形，聊以自慰。這些人的命運是完全掌握在別人手中的，在別人眼里，他們可有可無，只是在需要的時候被利用一下，利用完了，便會被毫不吝惜地拋棄?？墒牵@些人并不在乎這些，最重要的東西反倒是最容易忽視。他們的感覺是，能被人家掛到門上已是人生之幸，也算出人頭地、大大的恩澤了！他們無視自己可悲的命運，還要在彼此的奴才身份中爭出個尊卑高下，并如此在乎。就像魯迅先生曾經寫過的：“做奴隸雖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為知道掙扎，畢竟還有掙脫的希望；若是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贊嘆、陶醉，就是萬劫不復的奴才了。”

桃符和艾草人雖然還沒有從可悲的生活中尋出美來，至少也是從同樣可悲的生活中拼命爭出一點高下，以此作為存在的借口，其而自傲，甚而自足，而對仰人鼻息、寄人籬下的境遇視而不見、避而不提，這不過是一種賤命的理想、賤命的價值罷了。所以，做人還是要學會自強白妒、自力更生，而不是隨便依賴別人。

讀一讀

桃符仰見艾人而罵曰：“汝何等草芥，輒居我上！”艾人俯而應曰：“汝已半截入土，猶爭高下乎？”桃符怒，往復紛爭不已。門神解之曰：“我輩不肖，傍人門戶，何暇爭閑氣耶！”

——選自《東坡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