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粒

小河丁丁

“啊，我是什么？”

“這是什么地方？”

“我長什么樣子？”

驚詫地叫個不停的，足一粒小小的西瓜子。它剛剛從西瓜瓤巾長起來，周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難怪要大喊大叫了。

“孩子，我是你的媽媽。”這是那株西瓜秧，聲音多么和藹，“我足西瓜秧，你就是西瓜子。我身上長著網(wǎng)網(wǎng)的大西瓜，你就在西瓜肚皮里。論長相嘛，我知道你身體扁扁的，皮膚滑滑的，特別可愛。你現(xiàn)在應該是白色的，將米長大了就和別的西瓜子一樣，變成黑色的，黑里還透著紅。”

“原來我是西瓜子。”小西瓜子感受到了濕潤柔軟的瓤，覺得媽媽好可親哦。“媽媽你長什么樣子？我在西瓜肚子里，你在什么肚子里？”

西瓜秧笑著說：“我嘛，以前也是一粒不起眼的西瓜子，可現(xiàn)在我有長長的藤、大大的葉，結(jié)著網(wǎng)網(wǎng)的瓜，都是綠綠的。我不在什么肚子里，我在大田里，等我的瓜成熟了，人們就摘去吃，人們可喜歡吃西瓜了。”

小西瓜子嚷了起米：“媽媽，我也要待在大田里，我也要結(jié)瓜給人們吃！媽媽，我要像你一樣！”

西瓜秧卻嘆息一聲，說：“孩子，不是每一粒西瓜子都會成為西瓜秧。人們切開西瓜，吃了瓤，子就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小西瓜子更加好奇了：“到垃圾桶里就不能變成西瓜秧了么？”

“它太笨了！”“它什么都不知道！”“喂，我告訴你吧，不管什么東西，進了垃圾桶就變成垃圾了。”“垃圾要送到填埋場埋起來，統(tǒng)統(tǒng)爛掉。”……七嘴八舌嚷嚷著的，是別的西瓜子，它們；H生得早，懂的事情自然比小西瓜子多了。小西瓜子聽了好一會兒，也懂得了好些事情，可是它仍然想：“既然媽媽以前也是一粒西瓜子，我憑什么不能變成一株西瓜秧呢？”

過了幾天，瓜農(nóng)摘下了小西瓜子藏身的這個大西瓜。

瓜農(nóng)摘瓜的時候，西瓜秧對著那些看不見的西瓜子說：“孩子們，再見啦！”

西瓜子們紛紛說：“媽媽再見！”“再見媽媽！”“再見啦！”

唯獨那一粒小西瓜子聽到瓜蒂斷裂的聲音，焦急地說：“媽媽你不痛嗎？” 西瓜秧回答說：“痛是痛，但是我很快樂。”

“痛就是痛，為什么會快樂呢？”小西瓜子繼續(xù)追問，西瓜秧已經(jīng)聽不見了。西瓜子和西瓜秧的聲音很小很小，要靠著瓜蔓傳遞才能讓彼此聽見，瓜農(nóng)抱著大西瓜一站起來，它們就無法繼續(xù)交談了。不消說了，它們的聲音瓜農(nóng)是聽不見的。

兩個小時之后，這個大西瓜擺在超市貨攤上，沒過多久就被丁奶奶買走了。

丁奶奶家里有兒子和媳婦，還有孫女丹丹和小孫子玄玄。丁奶奶把大西瓜抱回家，洗干凈了，放在冰箱里。等到傍晚，兒子和媳婦下班回來了，丹丹放學回來了，校車把玄玄從幼兒園送回來了，丁奶奶將大西瓜擱在玻璃餐桌上，開心地說：“大家快來吃西瓜哦！”一家人都圍攏過來，笑笑嚷嚷地說：“這個西瓜好大！”“肯定很好吃！”“快切吧！”“奶奶奶奶，我要吃西瓜！”

丁奶奶把刀架在西瓜上，輕輕一用力，西瓜就裂開了。“哇，好紅的瓤！”“熟到剛剛好！”“最好的西瓜就是這樣了。”“超級棒！”一家子多么快樂啊。接著西瓜就變成了一瓣一瓣紅月牙，被五雙大手小手捧起來啃。西瓜子像比賽一樣從大嘴小嘴飛出來，落在玻璃餐桌上。

小西瓜子是在玄玄捧著的那瓣西瓜上，玄玄連啃兩大口它才露出小臉。它看到了紅紅的瓤，看到了別的西瓜子，看丑了餐桌的模樣，也看到了一張一張滿足的嘴。

所有的西瓜子都不說話，它們太沮喪了一一聽，丁奶奶在說什么呢？ “玄玄，西瓜子不要吃到肚子里，要吐到桌子上，待會兒我掃到垃圾桶里。”垃圾桶就在玻璃餐桌下方，大家都看到了哦。

玄玄顧不上說話，又啃了一大口。

那一剎，小西瓜子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了，瞬間身子和瓤混在一起，被舌頭攪來攪去。只聽見別的西瓜子嚷道：“小家伙要把我們吞下去了！” “不吞下去也要掃到垃圾桶里。” “它會把我們嚼爛的！”……小西瓜子多不甘心啊，盡管它沒有手腳，當它被舌頭弄到牙齒中央，它還是努力往邊上滑了一下。多虧這么一滑，它藏到了牙齦底下。

玄玄吃得肚皮飽飽的，打了個嗝，覺察到牙齦和腮幫之間有什么東西。他用右手食指往嘴里只一掏，掏出了一粒小西瓜子。這是一粒半紅半白的西瓜子，個頭也比別的西瓜子要小一些。玄玄將它頂在指肚兒上，仔細端詳著說： “好神奇呀，這么小的西瓜子，可以變成那么大的西瓜！我把這粒西瓜子種起來！”

媽媽說：“可是我們沒有地方種呀！”

爸爸說：“種西瓜要技術的，聽說要嫁接。”

丹丹說“現(xiàn)在也不是種西瓜的季節(jié)。”

玄玄望著奶奶，眨巴眨巴眼皮。

奶奶說：“想種西瓜？很好啊，不嫁接也行的，這一批西瓜是最早上市的，季節(jié)也不算太晚——奶奶小時候也種過西瓜子呢！玄玄，我們弄一個盆種在陽臺上吧。可是你要挑幾粒好西瓜子，這一粒太小了，品相也不好。”

玄玄瞧著指肚兒上的小西瓜子，又瞧著玻璃餐桌上那么多飽滿壯實黑里透紅的西瓜子，賭氣說：“我就要種這一粒！這一粒最特別！是它讓我想起種瓜來的！”

丁奶奶笑了笑，說：“那好，我們就試一試，就當玩家家。”

啊，那一刻，小西瓜子激動得無法形容。

別的西瓜子呢？說什么的都有。“它運氣真好……”“丁奶奶只是哄一哄玄玄，不會當真種的。”“種也是哄哄玄玄，玩家家。”“我好羨慕它。”“我看它不像能長成西瓜秧的樣子。”“我們還是祝福它吧。”……

這天晚上，丁奶奶把西瓜子泡在溫水里，她先泡下半紅半白的小西瓜子，想了想，為了保險起見，又泡了幾粒品相上佳的西瓜子。第二天早上，丁家陽臺上多了一個大花盆，盆子里種下了玄玄的希望。丁奶奶可精細了，她用一把比湯匙大不了多少的小鏟子將土整得細細的松松的，過幾天又施上了網(wǎng)購的肥料。她戴著假袖子干活的樣子，很像一個老瓜農(nóng)呢。

過了一些日子，花盆里長出一株小小的西瓜苗，長著一對小小的葉子，葉尖頂著一枚裂開了口子的瓜子殼——啊，是半紅半白的那粒小西瓜子，偏偏是它長出來了！

一家人驚訝極了。

玄玄那可真是得意洋洋。

又過了一些日子，西瓜苗變成了小小的西瓜秧，它好喜歡那一天一天變長的藤蔓和一天一天變大的葉片。再過了一些日子，它開花了！它好喜歡那黃色的花朵和粉嘟嘟的花蕊。丁奶奶帶著丹丹和玄玄紿它進行人工授粉，后來它就結(jié)出了一個指頭大的瓜寶寶，再后來瓜寶寶漸漸長大了。

只要丁家來了客人，一定會被請到陽臺上觀賞西瓜——客人多么驚訝，多么歡喜啊！每天姐弟兩個放學回來，爸爸媽媽下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一下西瓜又長大了多少，爸爸媽媽還要拍照發(fā)到微信群里。

客人都不知道，這一家子也不知道，那株西瓜秧比他們更加歡喜呢！它曾經(jīng)是一粒不起眼的小西瓜子，如今它長成了西瓜秧，結(jié)出了瓜，瓜肚子里也有好多西瓜子了。

當那些什么也看不見的西瓜子大聲嚷嚷： “媽媽，我們也要長成你的樣子！”西瓜秧是這樣回答的： “孩子，只要有心愿，你就有希望。

是的，這些在陽臺生長出來的西瓜子個個都是有希望的。摘瓜的那一天，丁家開了一個西瓜宴，請來好多鄰居和親友，每人只能分到很小很小的一塊，要用牙簽挑起來——可是大家都很高興，大家不只是來吃西瓜，還要把西瓜子帶回去，來年春天種在自家的陽臺上或者花同里。

這個西瓜錯過了最相宜的季節(jié)，盡管丁奶奶竭盡了全力，它仍然比普通西瓜要小得多。但是摘瓜的時候，大家紛紛拍照留念。西瓜是玄玄親手摘的，小家伙心里鼓動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神圣感，當他拿著小剪刀輕輕把瓜蒂剪斷——咔嚓，西瓜秧痛得渾身哆嗦了一下。緊接著，無與倫比的幸福感沿著瓜藤傳送到了每一片葉子，也抵達了土里的每一條根。啊，那是收獲的幸福，是奉獻的幸福，原來那么美好，那么令人滿足。

西瓜秧——曾經(jīng)的什么也不懂的小西瓜子——終于懂得媽媽的快樂了。它這一生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遺憾，唯有對種瓜人無盡的感激和對孩子們無盡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