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死亡谷

方圓

阿爾卑斯山脈橫穿歐洲幾個國家，位于法國和意大利交界處的勃朗峰，高達四千八百多米，是阿爾卑斯山脈的最高點，也是風景最優(yōu)美、山勢最險峻的地方。

勃朗峰下有一處深谷，不少探險覓勝的游客從絕壁上墜落下去，往往找不到尸體，因此，這名副其實“一落千丈”的深谷被人稱作死亡谷。攀上絕壁，還有一段像薄刀一樣狹窄的山脊，一人通過還得小心翼翼，山風又大，兩邊又無欄桿，因此，這幾百米的山脊連冒險家見了也膽戰(zhàn)心驚。

今年夏天，勃朗峰下的旅館里住進了一對兄妹倆，哥哥叫弗朗科，妹妹叫蓮娜。令人奇怪的是，兄妹倆在旅館一連住了幾天，卻從沒露出要攀登勃朗峰的意思，害得幾個想賺筆外快的導游白跑了一趟。

午夜超人

在父母因一次意外離世后，這位叫蓮娜的十歲女孩就患上了嚴重的夢游癥。她常常夜間獨自穿著睡衣四處游逛，有次甚至用哥哥的獵槍打壞了自己最心愛的洋娃娃。白天，她是個膽小、脆弱的女孩子，而在夢游癥發(fā)作時，她甚至敢走進森林與黑熊搏斗。她在睡夢中能做出種種令人難以相信的復雜事情，而這些事情，即使在神志清醒時，也需要超人的能力與意志才能做到。

十七歲的弗朗科是妹妹唯一的保護人。他陪著她到處求醫(yī)。后來，聽從醫(yī)生的囑咐，他陪蓮娜在阿爾卑斯山脈周圍幾個國家旅游，以此來放松她的心情，減輕癥狀。

旅游中，弗朗科幾次提到爬爬阿爾卑斯山，或在滑雪的季節(jié)里去滑滑雪，但都被妹妹拒絕了。她只希望站在遠處看看那些景色，看看別人怎么滑雪，要叫她親自做那些危險的事，她說什么也不敢。

弗朗科很想玩，但是為了不使蓮娜覺得孤單，他只好一次次放棄那些打算。兩個少年人，竟像老頭兒老太太那樣，只是遠遠地看風景，看著別人玩。

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了，蓮娜夜間夢游的癥狀果然大大減輕，有時一連幾周都睡得很安寧，即使偶爾出來，也不過在旅館的盥洗室里洗洗東西，或到花園里去溜達一圈。弗朗科很高興。他想，這次游完勃朗峰回去，蓮娜的病大概就會全好了。

解開的尼龍繩

但是，弗朗科也沒有放松警惕，在容易出事的山區(qū)下，他都在夜間用一根尼龍繩把自己和蓮娜悄悄拴在一起，萬一蓮娜又犯病，他可以被驚醒，跟在她后面暗中保護。當然，他不會去驚動她，因為他知道，如果對夢游癥患者叫喊，她會猝然倒下。因此，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阻攔她的夢游行動的。

這天夜里臨睡前，弗朗科又悄悄將尼龍繩的一頭拴在蓮娜腰上，另一頭拴住自己的左胳膊，然后放心睡去。半夜時分，他被一陣冷風吹醒，一睜眼，發(fā)現(xiàn)旅館的門開著，陣陣山風吹來，蓮娜不見了，尼龍繩的那一頭被解開扔在地上。

弗朗科一驚，忙跑到大門外，發(fā)現(xiàn)鐵柵欄門也開著，路旁有條蓮娜遺落的絲巾。

蓮娜到哪里去了？是在附近瞎走，還是攀上了絕壁？她出去了五分鐘還是一小時？弗朗科心亂如麻。考慮片刻，他給旅館服務員留下張便條，又急忙返回室內(nèi)，找出一直攜帶的登山工具，向攀登勃朗峰的必經(jīng)之路奔去。

弗朗科的選擇是對的。蓮娜確實走了一條上頂峰的山路。旅館所在地海拔四千米，離頂峰雖然只有八百多米，但那條路是阿爾卑斯山中最陡峭、崎嶇的險途，有絕壁，有深谷，有刀片樣的山脊，和冷不防呼嘯而來的山風……她兩眼茫然發(fā)直，夢游使她變成和原來截然不同的人。原本被壓抑的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fā)揮，就像演員拿到了最好的劇本，她的感覺非常敏銳，登山動作恰到好處，準確無誤。現(xiàn)在，她就是歐洲最好的登山運動員！

夜登勃朗峰

弗朗科趕到絕壁前，借著月光，見到黝黑的巖石上爬著一個人，從纖細的身材可以斷定，她就是平時看到高樓也要頭暈的蓮娜。她穿著緊身羊毛運動服，沒帶任何登山工具，徒手向歐洲最高峰攀登。

在這荒無人煙的深山里，弗朗科能請誰幫忙呢？旅館那幫人只會大叫大嚷，一旦把蓮娜吵醒，她就會一跤摔下絕壁，掉進死亡之谷。弗朗科決定跟在蓮娜后面，見機行事。

弗朗科戴上防滑的登山手套，穿上登山鞋，身掛丁字鎬和綁著尼龍繩的搭鉤，奮力向蓮娜的方向攀去。月光下的山峰下，兩個人一前一后無聲地攀登著，真是一幅奇妙的景象。

弗朗科畢竟備有工具，很快就縮短了和蓮娜之間的距離，漸漸地，他們之間幾乎只隔十步之遙了。弗朗科很奇怪：怎么一點也聽不到蓮娜的喘氣聲？而他自己，剛攀上五十米就已經(jīng)喘個不停了。夢游，真是一種不可思議、充滿神秘感的疾病！

絕壁上的小路呈N形盤旋上升，不一會兒，人就身在死亡谷之上，聽著山谷中呼嘯的夜風，弗朗科感到不寒而栗。他停下來，一邊休息一邊考慮接下來的計劃。

五點之前

蓮娜卻一點也沒有停留，她準確地抓著一塊塊牢固的巖石，雙腳移動，身體一次次上升。在通往薄刀形山脊的狹窄道路前，有一塊面積幾乎和籃球場差不多的山頂平臺，她沿著四周轉(zhuǎn)了3圈，就快步走向兩邊沒有扶手的陡峭山脊。

這時，弗朗科已經(jīng)來到平臺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失去攔住蓮娜的最佳機會，已經(jīng)走上山脊的蓮娜，是一點兒也不能去驚動的。醫(yī)生說，夢游癥患者是在做夢中之夢，如果驚醒她眼前的這個夢，她會倒向自己第一個夢里，而現(xiàn)實是，她將跌入死亡之谷！

弗朗科只得跟在后面，等待時機。他把搭鉤抓在手里，以防萬一不慎滑跌，可以及時甩出搭鉤，勾住什么突出的地方。

蓮娜走得很輕盈，簡直和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差不多，走走看看，十分瀟灑，哪里像是站在海拔四千多米高的一條窄得出奇的山脊上！弗朗科卻一邊小心地摸索前進，一邊為蓮娜的安全擔心，身上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了。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一個最大錯誤：沒帶表。因為蓮娜的夢游一般不會超過清晨五點，如果那時她還在山上，就十分危險了。

在五點之前，她一般是會趕回她自己的床上去的，即從第二個夢回到第一個夢，然后再清醒過來。如果就在這狹窄的山脊上轉(zhuǎn)身回去，他將進退兩難……想到這里，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第二個大錯誤：和她的距離太近了！頓時，弗朗科嚇得身子晃了晃，差點從山脊上掉下去。

跌進現(xiàn)實？

等他平靜下來，卻發(fā)現(xiàn)蓮娜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過身，發(fā)直的雙眼穿過他，茫然看著前面，一步一步向他走來。他們之間只有五六步的距離！他們兩旁是漆黑的萬丈深淵，死亡之谷！

月光下，蓮娜的臉蒼白得像個死神！但是，她卻是自己的妹妹，要想法拯救她和自己！

弗朗科急中生智，迅速將兩只搭鉤掛住山脊一面的巖石，自己抓住尼龍繩，讓身體從山脊的另一面蕩下去，給夢游的蓮娜讓出一條路。

蓮娜的腳步聲過來了，但是，她又在尼龍繩旁停住。弗朗科暗暗祈禱：千萬別讓她發(fā)現(xiàn)尼龍繩，別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否則，她將從第二個夢直接墜入可怕的現(xiàn)實中去。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一直呆呆地站在危險的山脊上的蓮娜終于慢慢地向絕壁方向走去。

弗朗科喘了口氣，試著回到山脊上。但是，因為時間太久，他的手臂又酸又麻，一點勁兒也使不上。陡峭的山脊又濕又滑，腳幫不上忙，丁字鎬也變成了廢物。感到手臂上的力量一點點消失，弗朗科急了起來：十歲的蓮娜還需要自己照顧！而且，天就要亮了，如果蓮娜突然醒來，正巧在絕壁上……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蓮娜，別動！

弗朗科努力睜大眼睛，朦朧中，他看到蓮娜走完了山脊的那段路，來到了一處山頂平臺上。這時，弗朗科竭盡全力，高喊：“蓮娜！”

聲音傳入了蓮娜的耳朵，她停了一下，接著，身子軟軟地倒下了。

弗朗科怕她再回到夢里，用盡力氣繼續(xù)呼喊她的名字。躺下的蓮娜身子微微抖動，然后猛地坐起來，驚恐地叫起來。

弗朗科馬上對她喊：“你別動，就在那兒坐到天亮，會有人來救你的。”弗朗科把事情經(jīng)過講給蓮娜，安撫她的情緒。

蓮娜這才注意到還蕩在絕壁上的哥哥，哭了起來。可忽然，她站起來，朝弗朗科所在的那段山脊走去。

弗朗科大聲制止她，說：“別動，你已經(jīng)不在夢里了！走上山脊，你會掉下去的。”

但是，蓮娜卻沒有回應，兄妹之情給了她超越夢境的勇氣。她走上山脊，來到弗朗科上面，將自己的運動服脫下，墜到弗朗科面前。弗朗科一口咬住衣服，從鼻子里哼了聲，蓮娜開始用力拉扯起來。

弗朗科也被妹妹的行為感動，覺得渾身有了力量，手腳并用，終于攀回狹窄的山脊上。

當他們匍匐著來到安全的山頂平臺時，蓮娜大聲說：“真可怕，快叫醒我，哥哥，這是在做夢，快叫醒我！”

弗朗科笑著說：“如果真是在做夢，但愿這個夢永遠不會醒來。瞧你，變得多勇敢呀！”

蓮娜說：“可我們無法回去了。”

弗朗科說：“我們就坐在這里。我給旅館服務員留了條子，天亮后，他們會派直升飛機來接我們的。我可不敢看你再爬上絕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