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篇,紀念一個早已遠去的朋友。原諒我是一個習慣旁觀而又無可奈何的人。
小時候聽老一輩人說,鼻梁隆起的人多半是極為固執的。
最初和她熟絡起來是因為我們一起在一個食堂吃飯, 是在那個下午,她站在耀眼的光中,叫出了我的名字。那時候她真的是個自信開朗的姑娘, 對朋友很仗義, 像是大姐姐一樣, 好像沒有她解決不了的事情。 她和班里男生的關系處得也極好, 課下一起打球占場,并不扭捏。我一直覺得,沒有人該討厭這樣一個姑娘, 她這樣好, 她是怎樣都好的。
就因為這樣,聽到有人說她不好,我還是很詫異的。 “你不覺得她特別裝嗎?和男生處成這樣。” 話是一個極為漂亮的女生說的, 許是自命不凡的性格讓她見不得有人比她的人緣好上不少吧。可我是很少直接發表這樣觀點的, 我只是笑了笑, 沒再說話。我想, 這種話題,進行下去又有什么好處,若是不接話,大概這件事也就會漸漸被人忘卻吧。可不久我就發現我錯了, 有人看山是山, 但也有人看山是亂石,認為過分礙眼。而其實乃至現在,我也想不通,面對討厭的人和討厭自己的人,到底是該選擇無視呢還是努力融洽。
我曾聽過一種有趣的說法,說年少時的倔強,是對整個世界的驕傲。她便是帶著這種驕傲,仿佛站在了許多人的對面。在此之后,她的玻璃杯不知摔碎了多少,但從沒有換成別的材質。 “換了不怕摔的,不就是我怕了?” 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說話的感覺有些大義凜然。那個樣子令我險些笑出聲,是不是只有如此率性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率性的話。那時候我甚至想將她的生活比作最美的丙烯畫,擁有最亮眼的顏色,而她本人就是畫作的主人,畫上每一筆都由自己肆意創作。
可是無論多么繽紛奪目的生命都會畏懼狂風肆虐。那天窗外充滿了泥土濕潤的氣息,沒多久就是烏云密布,可忽然閃過的閃電讓我看清了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她被人告發在校外早戀,學校各級干部輪番警告談話,把她的父親奶奶請了個遍。“沒媽管教的孩子就是不知道羞恥。” 這話難聽得很,但沒有人出來制止,我也沒有。
接到她哭訴電話是在那個暴雨的晚上, 她斷斷續續的哭聲和窗外敲擊不停的雨一起砸在我的耳邊,那天真的灰暗極了。那天她說了許多,說了她從不參加家長會的遠在大洋彼岸的母親,說了那些從不了解事實就不斷說她壞話的同學…后來掛斷電話前她卻笑了,笑到令我毛骨悚然。她說,不想為人魚肉,她說要我們都遠離她,反正沒有人愿意和討厭的人和壞學生為伍。我一時接不上話,愣神間便只有掛斷的嘟嘟聲不絕傳來。我確實什么都沒法為她做, 也可能她覺得說沒有做更合適。我覺得我從未了解過她。我不知道她需要什么樣的朋友,但一定不是我這樣。我也實在是不知道為什么她會被這樣多人討厭,誰也給不出什么有意義的理由吧。 我只隱約感覺到她也許并不堅強,她也許是一個把自己裝在鎧甲里的小姑娘。恍然間有些哽咽,想為自己的旁觀流淚。
再之后她就不與任何人親近些了,成績更是一落千丈,特別是英語。很難有人做事能沒有絲毫成見不貼任何標簽, 比如我在這里這樣說我們曾經的英語老師是那種從來只關心成績好的好孩子的人, 也比如在一次英語課上對著早已被貼了成績墊底標簽的她大發雷霆的英語老師。從早戀到頂撞老師、不團結同學,英語老師一一細數,最后扣上了家教不嚴、性格扭曲這種大帽子。班里同學早已領教過她憤怒時的怒火,英語老師卻是第一次見識。當她把杯子書本一律砸到地上的時候,老師毫無疑問地把她推出了班門。她在班外撕心裂肺吵了許久,之后被教導主任帶走,她選擇休學,說這樣的生活不過也罷,再之后直到從那所學校畢業直至現在, 我都沒再見過她了。聽說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有著和同齡人并不相似的生活,早已做不回常規人眼中的好女孩。也許她會說沒有必要吧,但她怎么會不在乎呢,她是很在乎的吧。不然又為什么要對那些別人貼在她身上的標簽反應這樣激烈。我們沒有人愿意接受別人為自己貼上他們眼中自己的標簽,她也是,可是她和我們大多數人又不一樣。也許是沒有人愿意和她一樣。
你有體會過那種親眼見到一個人走向末路的經歷嗎,那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我們對那些思想陳舊的人嗤之以鼻,但是又對這些首先與我們與眾不同的人報以異樣眼光。我們做慣了旁觀者,再也不愿意站出來說什么與眾不同的話。但也許這都算不上錯,我們很多的人只是選擇了一種,最普通最能不成為異類的生活方式吧。可是,在這一生中,我們是不是都會遇到,像這樣驕傲而又倔強的女孩,像這樣逐漸面目全非的時光。
間珠琉璃鎖長懷,往事一回首,再不成憶,苦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