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幽懷—吳悅石話蘭花

訪/侯文佳

編者按：自古中國人骨子里就有一種愛花的情結，花之情本是人之情。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以來，世人多愛牡丹，宋周敦頤愛詠蓮……每一株花都凝結著一股情緒，記著一段故事，彰顯著千年傳承著的高尚品德和珍貴氣節。在中國人眼里，百花里最為獨特的當屬蘭花。早在帝堯之世就有種植蘭花的傳說，蘭花“香”“花”“葉”三美俱全。萬花皆美，唯獨蘭花猶如深谷的一縷幽香，令中國世代賢達為止癡迷和贊嘆。本期特邀吳悅石先生以文化和藝術創作的角度與各位讀者分享蘭花之美。

侯文佳（以下簡稱“佳”）：請吳先生談談蘭花在中國文化中的意義？

吳悅石（以下簡稱“吳”）：蘭，是中國十大名花之一，也是花卉中四大“雅士”之一。“花卉四雅”分別是梅花、菊花、水仙和蘭花。有歷史以來，蘭花就與人類結下了不解之緣，人們都非常喜歡蘭花。蘭的香氣在百花中間無人代替。桂花、百合、夜來香、茉莉它們都很香，但是和蘭比起來，蘭的香氣是攝人魂魄的。所以，蘭的別稱又叫“香祖”，“祖”在這里做“源頭”講，也就是說蘭是香的源頭。

蘭，在中國文化當中享有非常高的地位。《集雅蔡梅竹蘭菊四譜小引》有道：“文房清供，獨取梅、竹、蘭、菊四君者無他，則以其幽芳逸致，偏能滌人之穢腸而澄瑩其神骨。” 蘭，作為中國文人話語中的“四君子”之一，有其獨特的人格的象征和隱喻，梅高潔傲岸；竹虛心直節；菊冷艷清貞，而蘭則幽雅空靈；中國人在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中負載了自己的一片真情，從而使花木草石脫離或拓展了原有的意義，被擬人化和詩意化了。

佳：請您結合畫蘭花的歷史談談把握蘭花繪畫的關鍵所在？

吳：畫蘭草非常難。看起來非常簡單，有時三兩筆，有時候五七筆，但是有話說“一世竹子，半世蘭”，就是說畫了半輩子的蘭也不一定能畫成。蘭竹雖然看似簡單，但是窮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夠畫好。

在傳世的中國古代蘭花名畫中，南宋鄭思肖（號所南）的春蘭圖應是影響最為深遠的畫卷之一。歷代畫蘭的畫家中，鄭所南的藝術風格賦予了蘭另外的情操。鄭所南生于南宋后期，卒于元朝初期，是跨越兩個朝代的人。他對南宋矢志忠貞，堅決不肯仕元，作了隱居吳下（今江蘇蘇州）、畫蘭明志的選擇。鄭所南畫蘭以無根無土而聞名遐邇，他要表達的意思是“我的家國沒有了，就像我的根沒有地方扎一樣”。從他畫蘭的風格，畫卷上的題詩，畫室的名稱以及個人的名、號中都毫不掩飾地表達對宋朝的懷念與忠貞，就是這種情懷的寄托賦予了蘭深厚的人文精神，表現出一種剛正不阿的節操和氣節。

越簡單的東西蘊含的東西越豐富、越難表達。傳統畫蘭花分為兩種，一種叫春蘭，花朵開一朵；另一種叫建蘭，可以開出一串。畫蘭和畫其他花卉有共通之處，我們要時刻注意它的陰陽向背，每一朵花在取形的時候要充分用心體悟和表達，花在這個過程中始終是活的。比如有風時，花朵是朝向一邊動的，有露有雨時則是向下垂的。事物要合乎四時，畫者覺得簡單但是有時又會掉以輕心。我看見很多人畫蘭，是信筆。信筆、信手可以，放松。但是心不要信，過于信就會過于松弛、過于放松，有的時候會匠氣。

畫蘭的過程中要因形取勢，朝向很重要。正、背、側、俯、仰各個形態都不同，在運筆時要注意執筆要松，心要工，在點畫過程中要妙，在妙的過程中又要有生趣。正所謂：物理、物情、物機、物趣、物態。每一物都有它的機、趣、情、態，我們對這些了然于胸，然后揮毫才能筆精墨妙，否則都是空談。

李方膺 幽谷叢蘭圖 190.5cm×46.7cm 榮寶齋藏

佳：請您談談蘭花繪畫技法的瓶頸和要點？

吳：蘭的花朵有含苞、吐箭亦或似開不開。畫大尺幅蘭花的時候不能千篇一律、要各有姿態。蘭有蕊，一般點蕊類似于草書的“山”字形，點蕊像行草一樣。畫蘭特別是惠蘭、懸蘭等形態不同畫法就不同，正所謂“有方法沒定法”，在繪畫過程中要多揣摩、多體會。

石濤 梅蘭竹石并詩卷 22.2cm×189.5cm 榮寶齋藏

高鳳翰 花卉卷 23cm×182cm 榮寶齋藏

吳悅石 幽蘭圖 32.7cm×33.4cm 2011年

吳悅石 九畹婆娑 32.7cm×32.8cm 2011年

吳悅石 蘭香 37cm×32cm 2013年

吳悅石 芳菲 32.7cm×33.4cm 2014年

方熏 灌蘭圖 139.5cm×46.8cm 榮寶齋藏

陳半丁 花果冊 十二開 榮寶齋藏

蘭花的葉子非常簡單，經常能見到，有寬有窄。現在蘭花有一萬多品種，很多品種的葉子并不美。但是，傳統經典的葉子基本都是一筆出來的，一筆過程中有起伏，體現蘭的折葉。在畫蘭的過程中，有“怒氣寫竹、喜氣寫蘭”的說法。寫蘭的時候，筆可以揮灑，在這過程中畫者的心情是非常愉悅的，喜氣洋洋的心境才能帶出筆意來，趣味也就生發出來了，筆墨的妙趣，反過來又給自己的心情增添了更多的愉悅，心境和筆墨趣味互為推動，妙不可言。表現葉子的線條非常重要，行筆要有穿插、避讓、長短。在長短方面要有長有短，不要都一樣長，一樣長就像韭菜一樣，所以蘭葉的美感至關重要，一定要表現出來，互相之間有穿插。另外，蘭的葉子是非常舒展，在畫的過程中可以體會到種種運筆不同。蘭，最重要的就是在行筆過程中人要有帥意，有帶筆的勁頭，人要領著筆走，線的質量要好，線的邊緣一定要毛，忌諱光。墨色切忌千篇一律，筆尖蘸墨后，墨色要有變化。筆不能一下扎到墨里，刷出來一個味道，缺乏美感，筆墨的生趣就沒了。翰墨虛動，下筆游，有聚散，不能到處都粘在一起。畫蘭葉的每一筆要都不可替代，拿走任何一筆，畫就支撐不起來了，一幅畫既要有內涵又要有外延，要有一股子“氣”向外擴散。畫蘭要注意整體效果有長有短、有疏有密就基本可以，這時候就該收手了。

把人融入到蘭花中，方能達到所謂人物合一、物我相合、物我兩忘的境界。具體來說就是把自己融化到對象中，然后有所得，進而還要忘了對象，忘了自己，物我兩忘，才能直抒胸臆，心手才能酣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