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調整的企業價值觀

嚴學鋒

“樂清事件發生十多天了。我想大家和我一樣，沉浸在對生命逝去的沉痛中。滴滴也陷入了質疑的風暴。我很自責。一切問題都是管理者的問題，事件首要責任在我，責無旁貸。”滴滴出行創始人、CEO程維在2018年9月7日的內部信中寫道，“這些天，我和大家一樣帶著痛在傾聽公眾和主管部門的批評、建議，內心也在反思，我們躲不過幾個錐心的問題：滴滴到底有沒有價值觀，是不是一家只顧利益、漠視安全、逃避責任的黑心企業？滴滴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能不能保護用戶的安全出行？互聯網出行到底是不是一個應該存在的行業？”8月24日發生的溫州樂清女孩乘坐滴滴順風車途中被奸殺案件，引起社會高度關注，滴滴以及創始人程維備受質疑。價值觀決定命運，企業的價值觀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企業家、企業眾多利益相關者的命運，而企業價值觀相當程度上由企業家塑造。程維的遭遇給當今的中國企業家們帶來了巨大的警示。

年輕的收獲者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程維在當今中國企業家中非常突出。

程維1983年生于江西一個普通家庭，就讀于北京化工大學，念的是行政管理專業。大學畢業后，他換了數份工作，包括賣保險、足療店打工。其后，他入職阿里巴巴集團并工作了8年，當上了B2B（企業到企業）部門的區域經理。

2012年，程維創建滴滴打車。其后，公司快速發展，2015年和對手快的合并；2016年，滴滴收購另一對手Uber中國。僅6年時間，以數十萬元人民幣起步，滴滴獲得多輪投資，總計超過200億美元，當前估值約600億美元。滴滴成行業龍頭，年輕的創業者程維收獲了財富，2016胡潤IT富豪榜上以120億元排名第28，頗有些傳奇色彩。

價值觀是不是正確

惡性問題接連暴露。2018年5月，鄭州一空姐乘坐滴滴順風車被司機殺害。滴滴公司發布官方聲明稱：作為平臺辜負了用戶的信任，在這件事情上我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會全力做好后續工作，同時全面徹查各項業務，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然而，3個月后類似事件再次發生：溫州樂清女孩乘坐滴滴被殺。據北京海淀法院統計，2014年—2018年僅北京范圍內，可查滴滴車主在完成訂單過程中犯強奸罪兩起、犯強制猥褻婦女罪兩起。

8月31日，交通運輸新業態協同監管部際聯席會議召開，決定自9月5日起，在全國范圍內對所有網約車順風車平臺公司開展進駐式全面檢查。會議指出，確保網約車行業安全發展事關人民群眾切身利益、事關經濟社會發展大局。近一段時間以來，社會上連續發生多起滴滴司機殺害乘客、性侵、性騷擾事件，特別是8月24日發生的浙江溫州樂清女孩乘坐滴滴順風車途中被害案件，引起社會高度關注和極大憤慨。對負有不可推卸責任的滴滴公司，將依法依規進行嚴厲查處。會議強調，安全和穩定是行業發展的底線、紅線，堅決查處違法違規的平臺公司，促使平臺公司真正敬畏法律、敬畏制度、敬畏生命，切實強化網約車順風車平臺公司的安全主體責任，堅決堵住平臺管理漏洞，有效防范化解各類風險。

樂清事件后，程維、滴滴總裁柳青公開致歉：“在短短幾年里，我們靠著激進的業務策略和資本的力量一路狂奔，來證明自己。但是今天，在逝去的生命面前，這一切虛名都失去了意義。很多同事開始動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正確的事，全公司開始深刻檢視甚至質疑我們的價值觀是不是正確的。大家陷入了自我審視、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的情緒中。”其后程維又在9月的內部信中致歉。道歉的一個共同關鍵詞是：價值觀的正確與否。價值觀決定命運。程維的反思，找到了問題的一大關鍵。真正有意義的反思是改正錯誤、走向正軌的前提。

費人力、物力、財力的大考題

無論是對個體，還是對組織而言，價值觀都很關鍵。近年來，一個重要的變革已然發生：各界包括監管機構對企業的價值觀要求越來越高。

早年，法律不太健全，合規的標準相對較低；商品、服務相對短缺，公眾對企業的要求不高，權利意識不強。在這種情況下，企業的主流價值觀是：企業的使命是股東價值最大化。很多企業家并不重視企業價值觀的塑造。

近年來，情況在發生改變。一方面，法治日益健全對企業的價值觀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另一方面，追求美好生活的公眾越來越重視自身權益，對企業的要求也相應提高。網約車的安全問題就是典型案例。早年沒有網約車，網約車這一新生事物出現后，網約車平臺在乘客安全中到底應該承擔怎樣的法律責任？這本身有個探索的過程，法律必然存在滯后現象，甚至需要由重大違法案件推動法律健全。在法律相對模糊、寬松之際，一些企業家會帶領企業激進地一路狂奔，很可能不會在法律要求的薄弱環節投入太多；一旦突然的惡性案件出現，薄弱環節被放大，便會陷入被動。第三方面是乘客、公眾對網約車平臺的要求在提高。新生事物的出現往往伴隨著諸多益處，一如網約車帶來的前所未有的便利與實惠。在問題出現之前，乘客們更多的是在享受便利并認同做出創新的企業，而不是高標準地要求企業承擔責任。此時用戶對企業的責任要求往往非高標準，而且相對模糊。但是，大問題特別是樂清事件這種損害客戶利益的惡性案件出現后，乘客、公眾往往會瞬間以非常高的責任標準來判斷企業的對錯，并對企業提出諸多要求，企業自然成為眾矢之的。

怨天尤人，責怪監管過于嚴厲、客戶公眾要求過高，無疑是不理性的。理性的企業家，應該具備“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氣度，完善企業價值觀。一些常識性、底線性的責任是企業家任何時候都要重視并花大力氣去投入的，如人身安全。人命關天，這是紅線。程維在這方面，顯然有錯。中國人講將心比心，西方講你們愿意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人。如果滴滴的高管們自己是客戶，自然希望網約車平臺提供“足夠好”的安全保障。而且，人身安全事件數次出現后，滴滴致歉但并沒有真正落實責任，其后惡性案件再次發生，引發眾怒——這方面企業家該反思。做人做事敬畏法律、敬畏生命是底線。

何種價值觀是正確的？雖說此問題沒有標準答案，但其中合法合規、敬畏生命是底線；尊重客戶利益是常識。傳統的主流企業價值觀是股東第一、股東價值最大化，但是在當下，這種企業價值觀的風險正變得越來越大。阿里巴巴創始人馬云曾稱：“阿里巴巴從成立到今天，16年來堅持客戶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我認為客戶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是21世紀企業的普世價值。”如果切實把客戶（包括人身安全）排在第一位，有利于遏制此種惡性事件，也有利于避免滴滴再次陷入被動。海爾集團董事長張瑞敏稱：“股東、員工和客戶三者的關系不應該是股東第一，應該是員工價值第一。”股東、員工和客戶的價值排序，法律沒有規定、并無標準答案。可以肯定的是，法律、公眾對企業在客戶方面的責任要求會越來越高。價值觀決定命運。塑造合法、具有一定前瞻性、平衡各方利益訴求、符合企業自身實際的正確價值觀，是企業家的關鍵性責任，企業家理應盡心盡力，以身作則。當然，這是一道很費人力、物力、財力的大考題。而解決好這樣的大考題不僅可以促進企業健康可持續發展，成為社會的正能量，也能真正彰顯企業家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