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詩：卡緬斯卡詩選

董繼平

安娜·卡緬斯卡（Anna Kamienska，1920-1986），波蘭著名女詩人、作家、翻譯家和文學評論家，生于克拉斯內斯塔夫，1937年開始在華沙的教師學校接受培訓，二戰中德軍占領期間，她在盧布林地區的地下學校教書。她曾先在盧布林天主教大學攻讀古典語言學，然后在羅茲大學學習。她從1936年開始寫詩，1945年開始發表，1949年因出版詩集《教育》而開始引起公眾和評論界的注意。上世紀40年代末成為一些刊物的編輯，這些刊物包括《國家》（1946—1953）、《新文化》（1950—1963）和《作品》（1968年開始）等，鐵幕時期，她不顧官方對文學的限制，一直活躍地參加華沙地下文學活動，1986年因心臟病去世。她一共出版過15部詩集，主要有《關于幸福》（1952）、《流亡》（1970）、《約伯的第二次幸福》（1974）等，1984年在波茲南出版了《詩選》。她去世后，波蘭出版了她的詩選《沉默與最小的贊美詩》（1988）。另外，她還著有3部長篇小說和不少兒童文學作品以及詩歌專著；翻譯過俄羅斯和保加利亞民間詩歌。

由于卡緬斯卡主要生活在納粹占領波蘭和東西方對峙的鐵幕時期，這些經歷和她的丈夫突然離世使得她皈依了宗教，成為波蘭“重要的宗教經驗詩人”。她的詩作拒絕文學時尚和情緒，創造了一種人與上帝之間的對話概念的表現形式。從總體上來說，她的詩具有形而上的性質，反映出詩人對宗教哲學的祈禱式的沉思默想和探究，以及人類在現代社會中壓抑的精神狀態，同時又體現了人類在生存困境中對存在的超越，深得著名詩人米沃什等人的好評。

之 間

真理始終存在于

血滴和大地的

谷粒之間

它們如此不同

因此可以迅速

變成一只胖鳥

一條銀色鱒魚

一個新出生的人

要表達有什么東西

在簡單的事物和不可能的事物之間

在你與我之間

在生者與死者之間

在夢與醒之間

在觸摸與愛情之間

在手與思想之間

在悲傷與安慰之間

在那里

一場多大的騷動

多么狹窄而封閉

在一切都被收容之處

因為沒有別處

沒有別的時間沒有別的生命

沒有別的幸福沒有別的痛苦

黑 暗

我一無所知——

不知話語誕生于何處

也不知愛情誕生于何處

或許是我知道太多

因此那對我來說

就是萬物籠罩在黑暗中的原因

因為萬物都是黑暗

渴 意

水，水

那么多源泉中間

沒有源泉

那么多陶器中間

沒有杯子

那么多的手中間

沒有手

只有渴意

而它所說的話

就是它能夠

單獨滿足自己

樹

夜里，它們從我的盧布林鄉間向我走來

來自我叔父的花園的椴樹

我吊在其脖子上自盡的樺樹

橡樹及其用來擊打我的橡實

柳樹和黑刺李樹緩慢得像老人

它們佇立在我的上面觀看

認出我又沒認出我

喃喃低語說你只是經過嗎

我是的我是的

如同我們的主發出命令

透 明

這種快樂下面有真正的快樂

這種愛情下面有真正的愛情

這種安寧下面有真正的安寧

如今，詞語早已猶如空莢殼

它們在沉默的泥土中

流產出苦澀的種子

自 由

我是那被猛然

甩開的柵門

那被鏟平的墻

那打開的門的囚徒

我是每種可能性

那道路的玫瑰

那指明方向的

群星的囚徒

我是我自己

不可侵犯的

真理的

狂暴命令的囚徒

我沒有做出選擇

我在飛翔

一支從弓上

射出的箭矢

我是唯一的信念

唯一的愛情

唯一的

宇宙的囚徒

也許最后一首詩

敞開詩歌

一直

款款地敞開

一場干旱才因此

降臨到無邊的土地

最深的樹林的

空氣上面

為一絲笑容

為快樂為幸福

而敞開的大雨的

詩歌

窗口

敞開

露出你擁有的一切

空寂就是那

沒有抓攫

那美麗而輝煌的

愛情的金球的手

我年輕

而又年邁

已成為回憶

我屈從于那屬于我的一切

姓名太陽大地

無助的天使

上帝的天使

你引導我越過

軀體的步行橋

穿過水火血

穿過苦難與死亡

穿過暑熱與積雪

突然無助地站在

唯一的空房前面

你所知道的其他懸崖

并不是這些存在于

被遺棄的母親腳下的懸崖

我要離開

我每天都要離開你

忙碌得像螞蟻

因此告訴我

有多少年

有多少光明的日子

和黑暗的日子

我為了盡可能接近

為了依附

和消失在你的體內

我應該與你保持距離

我越過

圣經的所有空間

從深淵呼喚到深淵

當然會被聽見的祈禱

主讓我遭受很多經歷

后來又讓我死去

讓我穿越沉默

甚至不讓恐懼留在我的后面

讓世界繼續走自己的路

讓大海繼續吻自己的岸

讓草叢保持碧綠

那樣小青蛙才能隱藏在里面

有人把面龐埋在其中

并朝外面為他的愛人哭泣

讓白晝燦爛地升起

仿佛不再有苦難

我的詩，讓我的詩透明如玻璃

一只迷途的蜜蜂飛撞在它上面

調和時間

現在接受日子灰白的主人

因為調和時間即將發生

但愿它調和

蘋果與刀子

木頭與火焰

白晝與黑夜

笑聲與淚水

虛無與實體

但愿它調和

孤寂與孤寂

沉 默

我在沉默中醒來

如同在沉默的墳墓中醒來

光芒像貝多芬

帶著聾聵者的微笑而微笑

我最后的日子像小提琴

會首先來臨

因此應該得知

萬物均來自沉默

你自沉默中而來

你又將回到沉默中去

動物們的靈魂

動物們的靈魂

獵犬撕開的小牡鹿

一只那破耳朵

顛倒著懸掛的野兔

無頭亂撞的公雞

拖曳著一縷血的豬

眼睛被蒙住

在籬笆旁笨拙而行的鴿子

動物們的靈魂

為我祈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