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棋

黃墨卷

皮子通放下電話，此刻的心情就像桌上那抹日影，斑駁而絢爛。赴宴為時尚早，皮子通舒舒服服地蹺起二郎腿，摩挲著手中的檀木棋子， 一股幽香令他心神皆醉。

皮子通在小城里是“棋圣”級的人物，尤其擅長下盲棋。自從迷上象棋，皮子通一路順風順水。從普通職工到科長，再到副局長，如今即將登上局長寶座。這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運籌帷幄，其中的刀光劍影。

炮二平五……馬二進三……皮子通愜意地瞇著眼，腦海里棋子隨意念移動，心中似有梵音唱和。

棋盤上漸漸浮現出一張臉，是老董，那個棋藝高超，憨厚老實的老董。當年的皮子通還是個菜鳥級棋迷，是老董不厭其煩地陪他練棋，指點他，讓他很快“入了道”。老董和皮子通成了亦師亦友的忘年交。

那年，上面批下來一個提干的名額，符合條件的只有皮子通和老董兩個人，論資歷論貢獻是無論如何輪不到皮子通的。皮子通心亂如麻，整宿整宿地失眠。

恰逢單位擴建檔案室，皮子通心中狂喜，他主動幫檔案室的大姐搬運資料，神不知鬼不覺地抽掉了老董檔案里至關重要的那張技術上崗證。

皮子通如愿以償地提了干。關鍵時刻，棄卒保車，這還是老董教他的。望著老董落寞的背影，皮子通心里一陣抽搐。

嘗到甜頭的皮子通，一頭鉆進了無形的博弈中。

那年皮子通作為后備干部接受考察時，妻子田麗懷上了老二。 皮子通憂喜參半，渴盼妻子給他生個帶把的，又怕遭人舉報，違反計生政策可是前途盡毀。

皮子通絞盡腦汁，幾番謀劃，最后拉他弟弟、弟媳墊了背，可憐他的弟媳肚子上綁著層層加厚的棉墊在田里勞作了大半年，當民辦教師的弟弟也因為超生失去了轉正的機會。這一切，隨著歲月流逝成為了檀木棋盤上的浮塵，偶爾飄落，一吹即散。

如今的皮子通兒女雙全，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他常常暗自感嘆，人生就是一盤棋，一招不慎，滿盤皆輸。感情？感情頂個屁用。

催促的鈴聲響起，皮子通放下檀木棋子，奔往慶祝他即將赴任的飯局。

席間少不了一番夸贊逢迎，平日里頗有分寸的皮子通沉浸在志得意滿之中漸漸忘形起來，多喝了幾杯。

曲終人散，皮子通已有幾分醉意，不顧田麗的阻攔徑自坐進了駕駛室。雖知這個路段沒有電子眼，在副駕座上的田麗還是如坐針氈。此時的皮子通仍然心神亢奮，車速越來越快，皮子通覺得自己精瘦的身子慢慢變成了一匹飛奔的駿馬，前面是筆直的康莊大道……

忽然，“砰”的一聲，皮子通猛踩剎車，追尾了！

眼看摩托車司機如拋物線般墜落，皮子通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酒意全無。棄卒保車！皮子通不愧是棋藝高手，腦中靈光閃現，他手腳并用，迅速從駕駛室爬到后座，田麗目瞪口呆，皮子通用力扯著她的手臂，讓她趕緊爬到駕駛室。

手握方向盤的田麗腦袋一片空白。警笛嘶鳴，醫生、交警在她面前交織成混亂的畫面，耳邊只回響著皮子通拒絕測試酒精度的嚷嚷……

急救車拉著腦部受重傷的摩托車司機呼嘯而去。皮子通被傳喚到了交警隊。

交警點開了視頻，屏幕右下角清晰地顯示出日期和時間，在熟悉的路口，皮子通赫然出現在眼前，坐在他的座駕里，手握方向盤，醉眼惺忪，滿臉酡紅，旁邊的副駕坐著他的妻子田麗。畫面在一陣短暫的抖動之后，車窗里一個撅起的屁股一閃而過……皮子通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角抽搐著，說不出話來。

這一天恰好是新交規實行的日子，新增設的無數電子眼悄無聲息地窺視著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精明過人的皮子通不幸成為“落馬”第一人。

皮子通欲哭無淚。他轉過頭，迎上田麗冰冷怨懟的眼神。皮子通的心徹底亂了，到底什么是卒？什么是車？他聽到棋子崩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