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藝
在那些對紀錄片有著不一樣熱愛的觀眾收藏單中,NHK(日本放送協會)制作的《紀實72小時》通常不會缺席。這一從2006年10月3日就開始播出的紀實節目,直到今天,每周五固定的播放時間,每篇劇集固定的時長,陪伴觀眾走過了將近12年的時間。
這部紀錄片有完全不同傳統的拍攝形式,它每集選取一個地點,將鏡頭固定于此,記錄下72小時里發生的點滴,通過對來往人們的采訪,勾勒出不同個體的故事。它沒有宏大的背景,僅僅是如同一杯白開水般,用一幕幕普通人的場景,搭建起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記錄下不同個體、不同人生的原始片段。
最近,通過騰訊視頻和NHK的合作,《紀實72小時》迎來了中國版。《舌尖上的中國》系列導演陳曉卿團隊加持,《紀實72小時》中國版在網絡迅速走紅,吸引了眾多網友的目光。
沿襲日本原版的平實和白描式的觀察記錄,將之與充滿中國地域氣息的故事碰撞,一幅幅社會百態眾生畫卷徐徐展開,每個人似乎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在不經意間慰藉觀眾的心靈。
記錄帶有毛邊的生活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熒幕上的紀錄片將造型和敘事放在了首位,題材更多是放在了文化、歷史、自然這些所謂的“大片”。用陳曉卿的話來講,“在屏幕上,帶有痛感的紀實內容不僅在量上減產;在內容方面,‘底層精神,平民觀點,深厚的人文關懷,理性和批評的視角也變得越來越稀缺。”
《紀實72小時》(中國版)在某種意義上,打開了一個缺口,把紀錄片關注點“回歸”到人身上。它總共分為13集,每集都選擇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地點,覆蓋中國一二三線城市,場所基本涉及當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當然也加入了元旦、元宵、清明等中國人一年中幾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十三個地點、十三個瞬間,攝像機連續拍攝72小時,采訪隨時走近鏡頭的人們。
影片里,可以看見無數的人走近,又走遠。
在長沙解放西路深夜的餐廳里,外表光鮮的酒吧銷售一邊抱怨因為父親對生意的固執負債累累,給家庭帶來沉重的壓力,一邊笑著說人生還有那么長,父親的債他慢慢來還。在昆明翠湖公園,開朗健談的河南老奶奶,眼含淚光講述著自己與子女相隔兩地的不舍之情,又笑著說在幾個兒女間的來回走動,一年也就到頭了。在汶川映秀小鎮,地震十年后的人們回想震后余生的變化,以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豁達說著“沒什么,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從每一個人的神態、動作,與只言片語間,窺見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事、曾經走過的路。他們存在于影像之中,但實際折射的是每一個你我。
有觀眾如此評論:我們能從片子里感受到一種“笨拙”感,生活不再披著精致的外衣,裹挾著毛邊呈現在我們眼前。在這種沒有敘事的“秩序”里,一個個鏡頭、一句句話的本意被放大,將它們“還原”到原本的模樣。以足夠真實的呈現方式,透過人們袒露出的喜怒哀樂,給奔波在生活途中的每一個人一種力量,讓彼此能從回味中不斷咀嚼、體味與思考。
“沉淀社會場景,制作當下中國的影像標本”,是《紀實72小時》(中國版)的制作目標。“透過這個節目能看到我們這個國家老百姓樸素的價值觀。我們希望這個片子是時代的淳樸記錄,是社會的切片標本。”制片人李潔在采訪中提到。
遇見同類是幸運的
影片中特定的場景,人群匯集之地,看上去更像人生的十字路口。用鏡頭在這里進行觀察式的記錄,有十分強烈的社會文本意義。
正如《紀實72小時》日版的制片人所說:“我們只有一億的偶遇,但你們有十三億。”
在節目攝制組與原版合作之初,NHK團隊就提出了三條嚴苛的基本原則:嚴格規定只能拍攝72小時;不允許任何形式的擺拍;節目中的人物必須按照時間順序出場。
在這三個基本原則下,要遇到能夠打動人的故事顯然不是那么簡單。導演張雪嬌說:“從開機的那一刻,對于創作者來說等于煎熬的開始,之后的72小時里我們的體力和心理都面臨著極大的考驗,擔心沒有人到來,擔心到來的人沒有故事,擔心到來的人不愿意告訴我們他們的故事,擔心講出來的好故事我們沒能好好處理。”同時,攝制組還面臨著更廣闊的幅員,人群階層更加多樣化,社會環境的差異等等問題。
《紀實72小時》(中國版)播出之后,張雪嬌的擔心似乎變成現實。有觀眾提出詬病,比如內容編排胡亂繁雜,特別在第一集中出現的吃蓋碼飯的女生和被治安事件吸引的三名學生與聚集表達主題關聯度不夠緊密。比如人物故事挖掘淺顯,在青島海鮮市場拍攝時,提問限于“干什么?”“買什么?”“買給誰?”等,展現的內容浮于表面。當然,看過日本版的觀眾也難免將兩者比較,同樣翻拍自日本的作品,中國版《紀實72小時》遇到了和中國版《深夜食堂》同樣的問題:僅限于模仿,未能探得精髓。
似乎沒有在這十三億的偶遇中碰撞出一個能夠打動十三億人的故事,但也有觀眾認為,尋找同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只要有一個人在這部影片里有幸感受到相似,便是成功的。正如網友“郄力美格”評論的那樣:真實是時間最質樸的紋理,不是每個72小時都必須要精彩絕倫,但這每一集都誠意十足地濃縮了世界的一個小小的角落,這些角落中的人就在平凡中閃著自己的光。
李潔也是那個幸運的人:“感覺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中國,但拍攝過程中總會有那么一兩個故事讓你似曾相識,然后你會發現,在這個世界上,你并不孤獨,總是會有你的同類”。
開啟紀錄片新的可能
日本著名的紀錄片導演小川紳介曾經說過,“紀錄片是一種精神,一種靠真實記錄的眼光和勇氣建立起來的力量,來帶動社會中更多的人來思考和改變現狀”。
把這句話放在《紀實72小時》身上,有種恰然。
《紀實72小時》從日本進入中國,從探路到摸索,到下地,這一路中的確存在著一些不可忽視的問題,但是不可否認它仍是一部具有現實意義的作品。影片平淡的講述中,不僅有觸碰淚點的感觸,也有引人深思的時代之問。
在撫順東北串吧里,臨行出國前的小伙子獨自一人品味家鄉的味道,他談到東北的發展與年輕人發展之間的矛盾,也提到自身以后落腳地的衡量,透視出信息時代下老工業城市的疲憊和窘境,以及年輕人對未來的迷茫。珠穆朗瑪峰帳篷旅館的一側,女子默默蹲在地上壘著石頭,告訴鏡頭后的觀眾,自然的嚴苛一方面是為了篩選出活下來的物種,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告誡我們心存敬畏,而不是一味征服。
除了透視出老工業城市的疲憊、自然生態的危機……將這部紀錄片的播出放在這個中國紀錄片行業下審視,中國版《紀實72小時》的現實意義不僅限于此。在這部紀錄片播出的同時,國家廣電總局發布了一項關于實施“記錄新時代”紀錄片創作傳播工程的通知。確保每個電視臺衛視頻道,全年在19:30—22:30黃金時段播出國產紀錄片總量不低于7小時,支持和鼓勵地方電視臺上星頻道和地面頻道開設紀錄片欄目,擴大國產紀錄片播出需求。
近年來,隨著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我在故宮修文物》《航拍中國》《人間世》等的走紅,紀實類內容吸引了眾多觀眾甚至行業人的目光,各大視頻網站也紛紛加大對紀錄片的投入力度。在一篇報道中這樣寫道,“這預示著,一個充分發揮紀錄片‘國家相冊功能和記錄時代功能的時期正在到來,而視頻網站則將在紀錄片的發展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紀錄片與視頻網站之間的交互推動作用,也在逐漸顯現出來。”
中國版《紀實72小時》從某種意義上,它更是開啟了一種新的可能,讓紀實內容在未來的發展中,有更多的觀看者、分享者、參與者,甚至推動者。將這種合作式中國紀錄片的產業化、生態化所帶來的實驗性成果為后來者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