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先我一步離開

作者／張君燕

“老頭子，你慢點走，真是不讓人省心！”75歲的奶奶跟在80歲的爺爺身后，著急地連嚷帶喊，一路小跑地去追趕雙手搖動輪椅的爺爺。幾乎每天，這樣的場景都會上演。

爺爺最近一次中風之后，就只能依靠輪椅行走，平日吃飯、散步、睡覺等日常起居，完全靠奶奶照顧。雖然子女也經常回來看望，還提出過把他們接到身邊去住，但奶奶一口回絕了。一來他們習慣了目前的生活，二來爺爺脾氣暴躁，而且耳背越來越嚴重，與人說話常常雞同鴨講，完全無法交流。每每此時，奶奶總會嘆口氣說：“離了我，他還真是不行啊！還不如早點去死呢！”

奶奶之所以這樣說，是有原因的。爺爺和奶奶那時候的婚姻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爺爺奶奶也是如此，婚前兩人見面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自然談不上愛情。爺爺脾氣不好，年輕時沒少罵奶奶，有時候脾氣上來，甚至還動手打過。一開始，奶奶毫不示弱，針鋒相對地和爺爺吵、打，然后賭氣回娘家去。眾人勸和，讓爺爺去把奶奶叫回來時，爺爺總是一擺頭，氣哼哼地說：“離了她，我照樣可以過！”

但其實，離開奶奶，爺爺的日子完全過不下去。爺爺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奶奶不在家，他甚至連自己的襪子都找不到。所以，每次奶奶離家出走，爺爺都是饑一頓飽一頓，衣服也臟得像剛從煤窩里爬出來。鄰居們實在看不下去，便挾著爺爺去叫奶奶，爺爺嘴上說著“不去不去”，卻也半推半就地去了。

所以現在，奶奶算是“翻身做主人了”。爺爺雖然還會發脾氣，還會鬧小性子，但畢竟他占據“主導位置”的日子結束了。可聽到奶奶幸災樂禍地說讓爺爺“去死”，我感覺很不舒服，同時也很不解。

直到那天，我問出了這個問題。奶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告訴我，爺爺脾氣是不好，但他其實心里是有奶奶的。年輕時，他們經常吵架，但每次吵過之后，爺爺都會跟奶奶道歉，還偷偷買來奶奶愛吃的桂花糕討好她。當然，好面子的爺爺在眾人面前絕對不會表現出這些來的。奶奶還告訴我，爺爺其實會做飯。有一次，奶奶生病發高燒，晚上燒退時，想吃清湯面。爺爺心疼一天沒吃東西的奶奶，可大晚上的，去哪兒弄清湯面呢！后來實在沒辦法，爺爺便在奶奶的指揮下，做出了一碗清湯面。雖然是第一次做，但那味道卻讓奶奶贊不絕口。后來，清湯面就成了爺爺的“拿手菜”，之后又做過很多次。只不過，有幸吃到的只有奶奶一個人。

“他現在哪兒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我照顧著，萬一我先走了，他就什么都沒有了。所以，我希望他能死在我前頭，這樣我就能一直照顧他到最后。”奶奶最后輕聲說。我的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原以為那是一句絕情的話，不曾想，卻是一句最美的承諾。愿你先我一步離開，帶走一生完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