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老者脫俗塵

菜叢

也許是假日的關系，當火車進站時，候車的人流涌至車門邊。此時，我從火車窗口瞥見一位站在候車安全線外靜靜等候的白胡子老者。當車廂內的騷動歇息，他用一種堅定、緩穩的步伐上車。那沉著的模樣，安定我慣常浮躁的情緒。

車子滑出了車站鋼棚的陰影，窗外送別的手軟弱了下來，一些叮嚀也在風中隱去。車廂內安靜下來，旅客找到位置坐下，年輕人掛著耳機或玩手機或觀看影片，年紀大的人也不乏“劃”手機者。而這位古銅膚色的老者，在我身旁的位置坐定后，先是緘默地坐著，猶如一尊街景中的雕像，在喧嘩的市集中散發他獨有的靜穆。

后來，他解開襯衫的扣子，從懷里掏出一本書。我一看，眼睛不覺一亮，是我喜歡的詩集：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所著的《草葉集》中譯本。

他翻開書簽所夾的那一頁，戴上眼鏡，拿出一支自動鉛筆，專注地默讀《搖擺不停的搖籃》這首詩。這本厚厚的詩集，他顯然看過許多遍了，詩頁的空白處都被圈上或加注黑、藍、紅色的字。

“請問您是詩人嗎？”忍不住，我先開腔問。

“呵呵，哪是，我只是市井小民而已。”他抬頭用訝異的眼神看我一眼，隨后咧嘴笑著說，“不過，從小我就喜歡讀詩，泰戈爾的、惠特曼的……都帶給我許多的沉思。我大學時買《草葉集》，讀完就放在書房擺樣子了。那時雖覺得他的詩氣勢宏偉，但好像連不上自己的生活……”

“后來我才明白，惠特曼是熱情洋溢的詩人，是平凡可親的普通人，更是獨具慧眼的先知。他的詩結構雄渾，氣勢磅礴，尤其主題健康，主要歌頌生命與創造。隨著年紀的增長，每次閱讀都會有更深入的體會。像這首詩……”他幫我解讀后，又繼續專心地默讀起來。

我情不自禁地側過頭，凝視著他。這位老人該有七八十歲了吧！雖然讓人找得到歲月所占據的皺紋，然而歲月并沒有擄走他那股軒昂之氣。而他那青筋攀爬的雙手，必然也曾在炎日下砍斬過無數的荊棘，抑或在寒風中拉扯過無數的漁網。當他將手臂擱置在窗沿，仿若就成為一座堅牢無比的橋墩，隨時鵠候著承受未來無數次的壓碾。無疑，這些景象標記著人類抗冷、抗熱，在生活中求生存的過程。

年輕時，在讀書期間，搭車往返學校與家鄉間。在車廂與月臺，我常遇到有一些老輩，拎著塞滿野味的包袱，估計是到城市探視子女，他們的面容藏不住一絲老境孤獨的凄涼，讓我一直懷有對老輩的傷感。

現在，這位白髯老者勇健、從容的神態，給予我一股安詳、安心的感覺，似乎一點也無須去掛心他的生活與歸向。

夕陽西下，暮色逐漸加濃，列車緩緩地停在小站。他跟我點點頭致意，邁著穩健的腳步下車。一陣爽朗的笑聲，在風中漾開。

火車又啟動，我望望身旁的空位，再張望窗外。啊！這位白胡子老者還站在火車站出口處，舉著《草葉集》搖搖手跟我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