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強
蜀葵花枝擎起燭臺,每開一朵花
就是點燃一盞燈,時光都醉在蕊里
這是三十四年前,窗外的場景
她輕撫渾圓鼓脹的腹部
有如輕撫低垂的星空,一道
新鮮的光亮,正安慰著孕育中
因幸福而戰栗的手
三十四年后,偏房破舊、黝黑
她再次輕撫渾圓鼓脹的腹部
有如輕撫田地的墳塋
肝腹水晚期,讓她坐臥難安
苦不堪言,一道死亡的陰影
正刀鋒般鍥入因痛苦而戰栗的手
她痙攣、抽搐、嘔吐、昏厥
在自己的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用盡力氣掙扎,用盡力氣疼痛
失手打碎渴死的水杯
是她留給這世界最后的哀求
“老東西,咋還沒死”兒子兒媳
在堂屋里交歡時惡毒的辱罵
是這世界留給她最后的詛咒
正午的陽光,面孔蒼白,還在縮短
萬物的身影。不遠的村口,有祭奠的
羊皮鼓聲追風而來。驚心,卻安魂
星空下,蒼莽的群山有幽夢深遠的起伏
塵世間,無盡的流水有蛇腰曼妙的蜿蜒
鐘表制造時間。不奔跑,便不知這大地的
遼闊;不奔跑,因為我已厭倦了遼闊
落日提燈,溪水彈琴,清風梳頭,流螢
穿針引線,我的每一次起臥都是一次虔誠跪拜
將舊畫框上的鐵釘拆下釘在搖晃的院門
高雅不需禁錮,而蒼老的家園還待用心收拾
也不想在內心圍起柵欄,豢養蝴蝶與明月
仇恨與宿敵,愿美好無界怨懟無痕
和一塊唐宋的菜地只隔著幾聲蟲吟的絕句
和一汪明清的湖水只隔著幾點鳥影的墨跡
鳶尾花情人般開在我的身旁,搖曳即是相擁
遠方的狼毒花把根伸進中藥,改邪歸正懸壺濟世
此刻有鳥糞落下,清涼的水漬里藏著完整的顆粒
每一只慈悲的胃都不忍消化掉這輪回的種子
于是,群山有幽夢的起伏,流水有蛇腰的蜿蜒
人間有綿延不斷的炊煙與燈火,眷戀與歌哭
水恨成了冰,冰恨成了刃
這喧囂的浮世,明月已棄置了
皎潔的眷顧與撫慰
深淵遍地,密布驚雷
卻又一再輕薄如鏤空的紙
風,輕輕一吹
就要窸窸窣窣地飄起來——
他祈禱群星,莫要斂光歸隱
依舊照耀這塵世悲歡。窮盡了
一生的虔誠,終于飲盡蒼涼
然后拔筆自刎,訇然倒地
還要用自己干凈的軀殼
盛一朵紅蓮般的心臟
和21克被詩歌染藍的靈魂
做這世界最后的——鎮尺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