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然
一直覺得,兒女與父母之間一定有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它由許多東西堆疊而成:時間,閱歷,經驗……我們站在歲月的兩端遙遙相望,只看見對面特別清澈的一雙黑亮的眼。我們能看見眼中映出的感情,卻看不見背后,重重疊疊翻滾著的思想的浪與人生的海洋。
那一天,中秋節。
驅車在綿綿的已經下了一天的細雨中,我們從奶奶家返回。雨點敲打在車頂的聲音被鎖在了窗外,老媽打開了沉默太久的車載音響。
我家的車里總共也沒幾個光盤,都是自己刻錄的。反反復復聽了好幾年,聽得我耳朵生繭。
這些都是老媽的歌。從編曲中,比如嗚嗚響的薩克斯,比如嚓嚓響的小鋼鼓,都令人感到一股濃重的上個世紀的陳舊氣息。我不喜歡——準確地說,是聽不慣這樣的歌。小時候聽到的那幾首歌,尤其是粵語歌,覺得難聽得實在不行,就捂著耳朵在后座上打滾,或是拿自己的耳機死死塞住耳朵。更可怕的是,因為它們時不時地進入我的耳朵,我已經把這些歌記熟了,包括那幾首特討厭的。一種被洗腦的感覺,常常讓我莫名心驚。
可是,今天,我突然發現這些陌生又熟悉的旋律,不那樣令人厭煩了。
在老媽的慫恿下,我唱了幾句其實早已爛熟于心的不屬于我的歌曲。
然后,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音是準的,可喉嚨帶著濃濃的生澀感。老媽的音域低,到了高音就只能敗下陣來。這曾是伴著她成長的她最鐘愛的歌曲。
我看過她大學時代的照片,大框眼鏡,棉布長裙,像任何一個花季年華的少女。那時的她還沒有被歲月磨去棱角,沒有被時光刻下風霜,她肆意地歡笑,她放聲歌唱,盡情享受奔放無羈的青春。她抄下一段段絢麗的歌詞夾進書中,一遍遍地哼唱著百聽不厭的旋律。她說,大學時幾個姐妹經常一起在樓道里唱歌。可是,我長到這么大,今天竟是第一次聽她唱歌。
生出了白發長出了皺紋的她,此刻正坐在汽車的副駕駛座上,輕輕地唱著,薄唇一翕一張。我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唱起來,用不同的聲音、不同的心情唱著同一首歌。
我第一次這么感激記下了這些歌的自己。
那些老歌還在小小的車里回蕩。感謝它們,讓我窺見了那個姑娘的青春碎片。
一個周末的清晨。短暫的聊天,對象是老爸。
對話由慣例的“努力學習”開篇,趁著某人還沒開始長篇大論,我急忙轉移話題。
“哎哎,你剛才說到大學,你大學的時候都在干嗎啊?”我故作活潑可愛狀。
“這個么……”老爸支支吾吾,“上課唄,然后就是畫畫什么的……”
老爸似乎本不想報地理這個專業的。
“現在大學生都逃課,你那時逃不逃啊?老師點名,你會不會讓同學替你喊‘到?”
“呃……”老爸更結巴了,“我們那時候……老師不點名。”
“哦哦,那你豈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翹課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啊!哼哼……”
“……哈哈……”老爸笑了,額上的皺紋縮成一團,兩頰卻泛著少年的紅暈。這個人呀,也是有青春的嘛。
除了照片上那個四處游玩考察地形的帥小哥之外,這一天我又看到了另一個曾經的他。現在的這個人,常常一本正經、偶爾很嚴肅地批評我的、我喊他“老爸”的人——原來,他也有一段年少輕狂的時代,也有屬于他的不可替代的青春。
如果真的存在“代溝”這東西,那就正視它吧。
你們要跨到“溝”的這邊來,也許很難;但我想,我可以試著走過去,不求抵達,但至少可以更加靠近。靠近你們的青春,靠近你們的過往,靠近你們的內心……
(指導教師:王芝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