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個人所有制的概念存在兩個不同的層次:馬克思從其早期人學思想出發,認為個人所有制就是社會所有制;恩格斯則從個人所有制的實現形式出發討論未來社會中的生產與分配問題,把個人所有制局限于分配領域。恩格斯的這一理解突出了分配在生產體系的地位,啟發我們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分配領域的公平是實現個人所有制的重要環節。
關鍵詞:個人所有制;社會所有制;理論;現實
中圖分類號:A8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8)08-0086-03
“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1]269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提出來的一個對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具有重要指導意義的觀點。到目前為止,學術界對個人所有制的含義進行了多方面的探討,并取得了許多重要成果。但與此同時,學術界也存在這樣一種觀點: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對個人所有制的理解違背了馬克思的原意。馬克思所說的個人所有制就是社會所有制,恩格斯卻傾向于把個人所有制理解為私有制。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有問題的。因為個人所有制作為一種具有強烈實踐意義的理論,存在理論和實踐兩個不同的層次。把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觀點置于這兩個不同的層次來理解的時候,兩者之間不僅沒有沖突,反而可以進一步彰顯出個人所有制的現實意義。
一、個人所有制就是社會所有制
不可否認,馬克思在把個人所有制看作是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否定時,又把這種個人所有制稱之為“社會所有制”[1]269。也就是說,在馬克思看來,個人所有制和社會所有制在含義上是一致的。但個人所有制為什么會同時又是社會所有制?這是學術界長期以來眾說紛紜、難以形成定論的一個問題。筆者認為,馬克思的這一觀點其實根源于其早期的人學思想。
馬克思早期人學思想的核心內容就是“個體是社會存在物”。早在《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就認為人“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會力量”[2]41,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進一步強調不能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體對立起來。個體是社會存在物。”[3]84馬克思把個人看作社會存在物,并未把“社會”看作內在于個人的某種精神屬性,而是指個人總是通過活動而與他人處于社會聯系之中。這種社會聯系既可以是直接的即共同的協作活動,也可以是間接的,比如科學家獨立活動的理論成果卻可以帶來社會的發展與進步。因此,馬克思所理解的個人其實就是處于社會聯系之中的個人,并且只有在各種社會聯系之中,個人才能成為獨立的個人。因為只有借助于他人所創造并提供出來的各種條件,個人才能獲得滿足其需要的各種生活資料。所以,“個體是社會存在物”就意味著個人的發展和社會的發展從根本上來說是一致的。
馬克思“個體是社會存在物”的觀點不僅是我們理解其個人概念的基礎,同時也是理解其所有制思想的基礎。因為馬克思所理解的個人活動并不局限于抽象的精神活動,而是包含了物質生產在內的感性實踐活動,并且物質生產才是感性活動的核心內容。作為一種具有社會性質的活動,物質生產的社會性質不僅體現在勞動的過程中,也體現在勞動產品及其消費的過程中,因為“勞動的產品是固定在某個對象中的、物化的勞動,這就是勞動的對象化。”[3]52即勞動和勞動產品在本質上是同一現象的不同存在形式:勞動是活動的過程,勞動產品則是活動過程的凝結。活動過程的社會性質必然在其結果中體現出來。
勞動產品的社會性質又是如何體現的呢?馬克思在研究貨幣的本質時敏銳地指出,活動過程的交換和勞動產品的交換本質上都是“社會的活動和社會的享受。”[3]170即勞動產品的社會性質就體現在產品的交換過程之中。通過交換,每個人直接消費的都不再是自己的勞動產品,而是他人的勞動產品。這不是普遍的“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關系嗎?就此而言,勞動產品能夠比勞動的過程更好地體現出“個體是社會存在物”的本質特征。
但馬克思并沒有對勞動產品的交換持簡單地肯定態度,而是嚴格區分了產品交換的兩種形式:以私有財產為基礎,通過貨幣而實現出來的商品交換是人與人之間異化的交往關系;以社會產品為基礎的交換則是人與人之間真正的人的交往關系。在私有制中,每個人都通過自己所擁有的貨幣來獲得他所需要的勞動產品,貨幣是能夠轉化為一切勞動產品的萬能中介。離開貨幣,個人就不可能占有其所需要的任何勞動產品。所以,個人在商品交換關系中認識不到自己的社會本質,而把自己看作是孤立的原子式個人。只有當每個人的勞動產品作為社會產品直接就能夠為他人所享受的時候,他們才能在自己的生產和消費過程中直觀到自己的社會價值和對他人的依賴,從而意識到自己是社會存在物。
以產品的交換形式為基礎,馬克思批判了私有制中動物式地占有關系,指出在私有制中,只有在勞動產品“被我們直接占有,被我們吃、喝、穿、住等等的時候”[3]85,才是我們的。而社會個人的占有則應該是通過個體的一切官能如“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維、直觀、情感、愿望、活動、愛”[3]85等來全面地占有對象。如果說,私有制條件下的占有以排他性為特征的話,社會個人的占有則恰好相反,這種占有以對人與人之間的本質聯系的把握為基本內容,是個體對自己社會本質的全面把握。這種把握的結果就是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只有在社會中、在與他人的聯合中才能獲得自己所需要的各種生活資料。馬克思因此又把共產主義社會稱之為自由人聯合體,共產主義社會中的所有制形式也只能是聯合起來的個人對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
聯合起來的個人對于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決定了取代資產階級所有制形式的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形式有了兩個不同的視角:從社會所有制的角度來看,任何個人都不能排他性地占有任何生產資料,因而決不可能利用對生產資料的私有制來支配和控制他人的勞動,人與人之間的奴役和剝削關系消除了;從個人所有制的角度來看,每個人通過自己的方式為社會做出必要的貢獻之后,就享有了從社會中獲取自己所需要的生活資料的權利,并且任何人都無權剝奪他們的這種權利。
二、個人所有制的實現形式
《資本論》第一卷出版之后,“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的思想立刻引起了當時學術界的注意和爭論。其中,杜林認為馬克思把個人所有制和社會所有制等同起來使用的做法不過是借助于黑格爾“辯證法的拐杖”而得出來的一個“混沌世界”[4]472。針對杜林的這一觀點,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馬克思所講的個人所有制和社會所有制所指的內容有別。個人所有制僅限于個人消費品,社會所有制則指的是生產資料。一些學者因此認為恩格斯在這里把個人所有制等同于私有制,違背了馬克思的原意。這種觀點沒有意識到,個人所有制存在不同的層次與視角。要理解這一點,我們有必要對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所有制問題的不同論述進行一個比較。
馬克思在把個人所有制看作是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否定時,重點在于強調“以個人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個人所有制”之間的邏輯發展關系,從而突出個人所有制對于人的解放的意義。所以,離開馬克思早年的人學思想,這一論述就難以被理解。這正是杜林雖然意識到馬克思把個人所有制等同于社會所有制,卻不能理解其含義的原因之所在。而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對個人所有制的解讀乃是基于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對自由人聯合體的一段論述:“這個聯合體的總產品是一個社會產品。這個產品的一部分重新用作生產資料。這一部分依舊是社會的。而另一部分則作為生活資料由聯合體成員消費。因此,這一部分要在他們之間進行分配。”[1]141從這里可以看出,如果說馬克思在個人所有制思想中強調的是個人在社會中的自由與解放問題,那么在這里所描述的則是自由人聯合體中的生產和分配關系,從而突顯了個人如何獲得其解放的問題,即個人所有制如何實現的問題。這是兩個不同的層次,我們不能把兩者簡單地混為一談。正是這種區分使得恩格斯主要用個人所有制來概括生活資料的分配問題,這不能被看作是恩格斯對馬克思思想的誤讀,而是恩格斯對個人所有制在其實現層次上的一個發展,并且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從理論上來看,個人所有制作為聯合起來的個人對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不難理解,但在現實生活中如何實現這種共同占有呢?傳統社會主義對這一問題的設想是勞動者的直接管理,即在公有制企業中,要讓人們能夠參與到對企業的直接管理過程中,通過鞏固他們的主人翁地位來促進生產。但從長期的社會主義實踐來看,由于受到個人知識等方面的限制,人們對公有制企業的直接管理一直不能得到很好的實現。在現實生活中,公有制企業最終必須通過委托的方式來實現,即對生產資料的實際占有與管理需要通過與勞動者相分離的國家機構來進行。因此,恩格斯區分公有制中的社會所有與個人所有是合理的。
既然個人所有制在現實生活中必須存在管理和生產上的委托關系,不可能是每一個人都直接管理一切生產資料,那么個人對全部生產資料的占有關系應該怎樣來實現呢?如果這種關系得不到實現,即個人實際上并不把所有的生產資料看作是自己的,并不認為自己與那些生產資料之間存在實質性的聯系,那么共同占有就成為一句空話。在傳統的社會主義實踐中,就表現為人們在“吃大鍋飯”“搭便車”的同時,卻對社會生產資料的使用和效率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態度。這顯然是個人所有制在其實現形式上存在的一些問題。
既然個人所有制難以通過直接管理的方式來實現,就只能從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分析中去發現另一條途徑即分配的途徑。在任何歷史條件下,任何人——不管是資本家還是普通勞動者——都不會對生產不出勞動產品的生產資料感興趣。在個人所有制中,只要能夠讓公有制企業的利益能夠被公平地分享給其社會成員,讓人們意識到自己是被委托管理的公有制生產資料的真正所有者,就會激發他們對公有制企業生產和經營狀況的關注。所以,生產資料的所有制形式和分配形式之間是辯證的關系。生產資料的所有制形式對分配起著決定作用,但反過來,合理的分配形式又有利于特定所有制形式的維持和發展。因此,在確立了公有制形式之后,建立與之相適應的分配制度,促使每一社會成員都盡可能地來關注生產資料的使用效率和發展狀況,就成為個人所有制得以實現的關鍵一環。
從這一角度來看,恩格斯的論述對于個人所有制的實現無疑具有啟示作用,對于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建設也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不僅是一種現代化的建設模式,同時也是在一個國家內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的嘗試。無論是鄧小平提出來的“共同富裕”的目標,還是十八大以來把公平正義作為實現“中國夢”的動力之源,都體現了通過社會財富的公平分配以促進生產力發展的思想,契合了馬克思個人所有制的構想。只有讓每一個勞動者的利益都能夠與公有制經濟的發展狀況聯系起來,才能喚起人們對于公共生產資料的所有權意識,讓他們通過各種途徑參與到整個社會的建設中來,達到個人發展和社會發展的一致,從而為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福、社會和諧的中國夢的實現奠定牢固的社會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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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作者簡介:劉海江,男,湖南邵陽人,貴州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哲學博士。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