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凳子（組詩）

索河

落 雪

雪亮著

書頁也亮著

雪，孤絕地亮著

喬伊斯《死者》里

那雙大大的眼睛

一遍遍地

審視黑夜

黑夜，黑得像個窟窿

只有雪和雪一樣的事物

掉了進去

教 堂

我走了進去

她說是神

把我帶到這里

做個信徒吧

我敷衍著說抽不開身

她說身體就是教堂

做個信徒吧

……

我望著穹頂天窗

射進的光

有那么一會兒

我安靜地坐在了

身體里的椅子上

賣 書

那么多的

大人物

擠在一起

一言不發

收廢品的人卻說

他們和廢紙一樣

四毛錢一斤

他還說他的秤很準

書 話

茶花女瑪格麗特和變成甲殼蟲的格里高爾

曾讓我落下了眼淚。

此刻，他們躲在書店——

一個笑容可掬，一個呆若木雞

正被兩個年輕人熱烈地談論著

——她在為他珍藏著自己六個月前丟掉的紐扣而動情……

——他背著父親砸過來的已陷進脊背的蘋果，艱難爬行……

我要告訴他們結局嗎？我會怎樣說——

她死于那個紐扣，他死于那個爛蘋果？

乞力馬扎羅的雪

因何又想起了他？

海明威，他睡在那兒

——乞力馬扎羅的雪

我只取一小部分

夾進面包。

牽著他夢中的獅子

二十一世紀的霧霾中

我像個硬漢

橫沖直撞。

讀沈從文《丈夫》

一根濕木頭

它想慢一點，干透

它想慢一點，淪為劈柴

一根干透的木頭

它要快一點，等來斧頭

它要快一點，于灶膛爆裂

一根呆朽的木頭

欲嘗盡呆朽的好處

繼續呆朽下去

荒謬的車站

他像等待戈多一樣等著……

他們并不像等待戈多一樣等著……

車站，像那條死狗

吭也不吭一聲

終 局

臨海的房子

只有一扇窗

貝克特讓我

爬上梯子

拉好了窗簾

就下來

我是安全的

在沒有燈的屋子

同貝克特

聊點戈多的事

為了不被偷聽

他時不時會

爬上梯子

而望遠鏡里

風雨交加

兩個凳子

兩個凳子

啞巴一樣

挨在一起

它們被移動

才發出聲響

但很快

又閉上了嘴

當它們再次

發出聲響

僅僅是為了

回到原處

刺破寂靜

他老了

我對著他將要失聰的耳朵

大聲問：

你還能寫詩嗎

他好像聽到了

轉過頭

朝我嘿嘿地笑

這是我讀過的

最別致的詩

另一面

許久地面對大海

轉身離去時

才望見廊橋另一面

馬在低頭吃草

不遠處坐著牧馬人

可他只抬頭瞥了我一眼

便又釘子一樣

釘在那片柔光里

自畫像

迷途的老人

扶著墻，挪進街巷。

十一月的雨，

釘死了每戶大門。

雨巷，最后的像框，

把他鑲了進去。

三八節所見

天橋上

有乞討的老人

她跪在那兒不停地磕頭

身前擺有幾枚硬幣

兩個中年婦女

邊走邊用手機給她拍照

其中一個摁了一下

她的腦袋

“哎！你抬抬頭！”

【責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