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小沙發

潘璠

上個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是我由小學到中學的時期。那時，人們的物質生活還是相對貧乏和艱苦的。如胡同里的街坊四鄰，家里大都是兩三個至四五個孩子不等，往往一大家子擠在一兩間平房里。而我因為是50年代的獨生子，父母大學畢業后在機關和學校工作，且因為房東不分租而租了小四合院里的三間平房，所以居住條件還算相對寬敞。但即便如此，家里最舒適的坐具也就是一把鋪了一層海綿的木椅，其他都是木椅和木凳。

到了70年代中期，沙發開始陸續進入普通居民家庭，并漸漸成了生活改善的一個標志。不過，那時的沙發一是比較簡約，二是有能力的人往往自己做或托人做，因為自己做經濟上更劃算。

記得40多年前的一個中午，我在家里正想著母親怎么還不回來，就聽小院里有些聲響，出門一看，母親和一個陌生人各搬著一個小沙發進院了。原來，母親在地安門路口東北角、副食商場北側的家具店里，看上了一對木制小沙發，買下來后，就讓店門口等活兒的板車師傅給拉回來了。

“您咋不叫我呀！”我有些抱怨。“叫你不還耽誤時間嗎？”“我這不是怕您閃了腰嗎？”我母親有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

從那兒以后，我和父母聊天、看書、吃飯、喝水，以至后來看黑白電視時，這對小沙發就成了首選，因為坐沙發確比坐椅子和凳子舒服。在后來40多年的時間里，母親家先后搬到北三環40多平方米的小兩居和北四環70平方米的小三居，家具雖有更新，但這對小沙發卻一直跟隨著它們的主人。3年多以前，我準備把母親從未裝修過的小三居好好收拾一下，處理舊物時征求母親的意見，被告知“小沙發給我留著”。

于是，居室內所有的家具都以舊換新了，唯有這對簡易沙發中的一個（另一個放在陽臺上），被安放在從小臥室到廚房之間。兩個屋門之間的這段墻壁只有不到一米寬，正適合把一個小沙發擺在這里。因為同其他的沙發、椅子和凳子相比，這個小沙發不僅角度合適，且更適合把胳膊搭在兩邊的木扶手上，看書、喝茶等都很愜意。

而母親平常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按摩，或是按照穴位一個一個地按，或是用小木槌敲敲打打，坐在這個小沙發上，按摩和敲打都變得非常順手。特別是這個小沙發正面對著單元門，每次我回家時，只要事先有過溝通，母親都會在做好準備之后，提前坐到這個小沙發上，等候我的到來。所以在我走進家門的時候，往往總是第一眼就看到母親坐在小沙發上鼓掌歡迎我的到來；每次當我離家的時候，在關門的最后一刻，仍然可以看到母親坐在這個小沙發上向我揮手道別。

一年多以前，母親在她90歲生日這一年，永遠離開了我。而這個小沙發至今依然放在屬于它自己的那個位置上。每次歸家和離家的時候，我都仿佛看見母親坐在那里向我鼓掌或揮手。現在，我也常常坐在這里，體驗母親當年的感受，回憶與母親共度的那些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