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中的人文思想

呂少華 王建

（1蘭州交通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2西北師范大學 物理與電子工程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1 “人文思想”解讀

1.1 “人文”概念簡述

關于“人文”概念、內涵的研究屬于哲學范疇，對其問題的討論眾說紛紜。“人文”一詞，我國最早見于《周易》中賁卦的彖辭：“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可見，《易經》中的“人文”與天文、地理相對，而與人道相通。《辭海》中解釋說“人文指人類社會的各種文化現象。”對此，孫中山先生持有相同觀點，他在《民權初步》的序言中說：“會此世運進化之時，人文發達之際，猶未能先我東鄰而改造一富強之國家者，其故何也？”[2]我國古代史書《北齊書·文苑傳序》中指出：“圣達立言，化成天下，人文也。”[3]唐代詩人皎然在《讀張曲江集》中有這樣的詩句：“相公乃天蓋，人文佐生成。”[4]《北齊書》和皎然詩句中的“人文”指禮樂教化。郭沫若老先生在《我的童年》中曾寫到：“大約是因為山水比較清秀的原故罷，一般的人文風尚比起鄰近的村鎮也覺稍有不同。”[5]這里的“人文”又指習俗或者人情。當代學者李明[6]在其著作中指出，“人文”表征為道德法令、價值規范和倫理準則，其精神實質為個體修養內向式超越以達致全社會人倫和諧的人道。曹文彪[7]說，中國古代“人文”主要指人區別于動物的人性及其外在表現。涂又光[8]強調“人文”的本質是人文精神，而不是人文知識。

觀點眾多，很難一一列舉。可見“人文”的概念非常寬泛,內容較為豐富。本文重在討論現代設計中的“人文”內涵。

1.2 現代設計中的“人文”內涵

現代設計中“人文”主要是指一種人文主義的思想。“人文主義”起源于14世紀歐洲的文藝復興時期，它的本意是要求把人從神學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肯定人的生活、歷史、幸福、價值和精神，提倡人的個性的自由和思想的解放。正如人文主義思想的奠基人彼特拉克所說“人文主義最核心的主題即人的本性、人生的目的和幸福所在。”[9]

可見，人文主義思想的核心是人，人是衡量一切的標準。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普洛泰戈有句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10]”我國古代第一部散文集《尚書》中曾寫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11]宋代的大文學家程頤在《伊川易傳》中說：“人文，人之道也。”清代的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中說：“人乃天地之性最貴者。人者，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

因此，人文主義思想應用到設計中，其思想基礎就是以人為本，具有人文主義思想的設計就是人性化的設計，它要求設計要關懷人，尊重人，一切要以滿足人的需要為出發點，文學藝術要表現人的思想和情感。《淮南子·說林訓》中說：“夫所以養而害所養，譬猶削足以適履，殺頭而便冠。”《后漢書·荀爽傳》中也有“截趾適屨，孰云其愚”的記載。其實，中國古時“削足適履”和“截趾適屨”兩則成語故事與古希臘神話中“普洛克儒斯忒之床”的故事都講述了同一個道理，它們揭示了人類造物的一條最基本的原則：“一切設計應該以人為尺度，如果以物度人，將會導致設計的失敗，甚至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中國傳統造物思想中，人們很早就注意到人與物的關系中人的主體性問題。比如，先秦思想家荀子曾提出“重己役物”[13]的造物思想。他指出造物過程中要重視生命本體，要追求本我環境，物為我用的境界，并強調任何技藝都是以人為主體的服務，應該用積極的態度來處理人與物的關系。美國著名的設計師普羅斯就說過：“人們總以為設計有三維—美學、技術和經濟，然而更重要的是第四維—人性。”[14]

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就是以人為核心的，它富含豐富的人文內涵，是人性化設計的典范，成功的貫徹了人文主義思想。

2 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中人文思想的體現

所謂斯堪的納維亞國家，一般是指以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為中心的北歐的五個國家，包括丹麥、瑞典、芬蘭、挪威和冰島。這些地區的家具設計風格不同于華麗的藝術裝飾風格，也不同于注重商業價值的形式主義，它具有強烈的人文思想，既注重產品的實用功能，又強調設計的民主化；既接受理性主義，又強調與傳統文化相結合；既主張采用自然材料，又強調富有人情味的設計。

2.1 民主化的設計思想

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中的人文思想，首先體現為繼承了歐洲現代主義設計的民主化思想。早在19世紀末，受威廉·莫里斯思想的鼓舞，瑞典著名的社會學家埃倫·凱就明確提倡設計的民主化，在其著作《大眾化的美》中曾強調設計必須改革，并呼吁應該面向全體人民進行設計。瑞典工業設計協會主席格雷戈爾·保爾森也潛心研究民主化設計， 他于1919年出版的著作《價廉物美的日常用品》影響相當深遠，他說：“在我看來，機械能夠以當前粗陋產品的生產成本創造出優質的家庭用品。”[15]

所以，“堅持人人平等，為大眾的日常生活創造美的設計”是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界最具有代表性的主導思想。這與西方傳統設計只為少數權貴和資產階級服務的立場完全不同，它具有強烈的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色彩，它的設計具有巨大的進步意義。

宜家家居是世界上最大的家具連鎖店之一，是斯堪的納維亞家居品牌中民主設計的典范，也是貫徹民主思想最成功的案例之一（圖1）。該企業通過批量采購，低價銷售的方式，順利將其產品推銷到世界各國的千家萬戶。在其宣傳手冊上，可以讀到這樣的話：“以絕大多數人所能承受的價格，提供美觀實用的家具。”[16]宜家家具件件設計精美，既方便實用，又質優價廉。它反映出北歐設計師的細致觀察和深入研究，更體現了他們通過設計來改變大眾生活的愿望與現實。

2.2 人文功能主義

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中將人的需要分為五級，由低到高分別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其中生理和安全需要屬于較低層次的物質需要，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的需要屬于較高層次的精神需要。以人為本的設計就要既能滿足人的低層次的物質需要，也能滿足人的更高層次的精神性的心理和情感需要。

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體現出對物質和情感兩方面的人文關懷。瑞典工藝協會曾宣稱：“一切東西的設計都應該達到這樣的目的：如椅子應該坐上去舒服，桌子應該能自在、舒適的工作或用餐，床應該感覺溫馨與愜意等。”這種強調功能的口號與設計實踐為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贏得了國際聲譽。丹麥家具設計師凱·博杰森說：“我們制造的東西應該是人性化的，有生機，有生命，有溫暖。”[17]所以，斯堪的納維亞國家這種獨具親和力的家具設計，常被稱為“人文功能主義”。

丹麥著名設計師保羅·漢寧森設計的ph系列燈具（圖2）是斯堪的納維亞家具中“人文功能主義”的典型代表。比如由層層面板疊落而成的燈罩設計，就完美的展現了技術與藝術，科技與人文的融合。從技術層面而言，該設計的優點顯而易見：多層面板的累積構成會有效消除光線陰影，創造更為適宜的光色；光線到達工作面需要經過多次反射，燈光會變的柔和、均勻；多次遮擋可以避免光源眩光對眼睛的刺激并有效緩解黑暗背景的過度反差。在藝術層面上，燈具造型優美典雅，線條流暢飄逸，光色柔和豐富。整體設計既科學合理、經濟適用、又洋溢出濃郁的藝術氣息。除此之外，芬蘭設計師阿爾瓦·阿爾托設計的曲面膠合板扶手椅和輕便躺椅（圖3）也非常具有代表性。一方面，家具的結構緊湊、簡潔、現代，具有強烈的功能主義取向；另一方面，家具中改變了以往冰冷嚴肅的幾何形式，呈現出抒情流暢的曲線造型。阿爾瓦·阿爾托的家具設計既優雅又舒適，具有一種非常溫馨的人文情調，集中體現了 “柔性”與“有機”相結合的人文精神。

圖1 世界上最大的家具連鎖店之一：宜家家居

圖2 ph系列燈具

圖3 曲面膠合板扶手椅和輕便躺椅

2.3 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我們的祖先很早就提出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自然觀。如《老子》中曾有：“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中也說“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18]《莊子》亦云：“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可見，道家美學思想中不僅崇尚自然，提倡質樸之美、淡雅之美和自然之美的美學觀，而且提出了人與自然關系中如何看待自然的問題，更強調了宇宙中“天、地、人、自然”四要素相互和諧的觀念。

圖4 阿恩·雅各布森三大椅子

圖5 阿爾瓦·阿爾托設計的玻璃花瓶

圖6 樹葉形托盤

古代哲學家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說:“天、地、人、萬物之本也。……三者相為手足，合以成體，不可一無也。”這段話蘊含著“天人合一”的美學思想，指出天、地、人是萬物存在的本源，三者之間相互依存，缺一不可。中國傳統繪畫中講究“外師造化，中得心源。”[19]其中“造化”特指大自然，指出畫家的藝術創作應該是大自然與自我內心感受的結合，強調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我國古代文獻《考工記》中記載：“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這則著名的設計理論，不僅總結了優秀設計所具備的“天時、地氣、材美”四大要素，而且強調了自然要素與人為因素的和諧。

西方國家人文主義思想發展的過程中，早在文藝復興時期哲學家們就明確提出了“回歸自然”的思想。如意大利的文學家米蘭多拉在其著作《論人的尊嚴》中說：“上帝在創世之余創造了人，使人懂得大自然的規律，愛它的美麗，贊賞它的偉大。”啟蒙運動時期的思想家們也秉持“人類與大自然相和諧”的信念。19世紀下半葉工藝美術運動的領導者約翰·拉斯金也強調了大自然的重要性，他說：“不是源于自然界的形式必定是丑陋的。”

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充分的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阿恩·雅各布森是丹麥國寶級的設計大師，也是20世紀北歐最具影響力的家具設計師。他的三大椅子（圖4）的設計題材均來源于大自然。“天鵝椅”靈感來自北歐湖光山色中的天鵝，它似乎收攏著翅膀站立在觀者面前，既優雅又美觀；“蛋椅”形如其名，造型圓融，結構精巧；“螞蟻椅”既簡潔利落、又充滿力學的美感。阿爾瓦·阿爾托設計的玻璃花瓶（圖5），采用了浪漫蜿蜒的有機造型，據說靈感來自芬蘭的海岸線。芬蘭設計師維爾卡拉設計的樹葉形托盤（圖6）曾被評為“世界上最美的物品。”[20]它模仿了大自然中樹葉的紋理，與冷峻、剛毅的現代主義完全不同，不僅經濟、實用、美觀，而且彌漫著斯堪的納維亞設計中所特有的、濃濃的人文情調。

3 結語

偉大的美學家蘇珊·朗格曾在《情感與形式》這本書中說到“藝術是情感符號的創造”。黑格爾也曾說“藝術的真正職責就在于幫助人認識到心靈的最高旨趣。”[21]的確，斯堪的納維亞家具設計中的“民主化的設計思想”、“人文功能主義”、“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等設計思想不僅是現代設計中功能主義的表達，更實現了對人性的關切和對個人生命價值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