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什么姿勢看書

王太生

坐著看與躺著看，是兩種不同的看書方法，是在看兩種不同風格、不同趣味的書。

坐著看與躺著看，神態大不一樣。就像書法，坐著是楷書，橫平豎直，筆畫規整；躺著是草書，總是潦草，結構簡省，筆畫連綿，彎鉤翹起。

躺著看，是休閑。仰面朝天，看著看著就睡著了。身輕如絮，什么都是浮云，隨手翻翻，不會太長時間。我從前看閑書之類，大多是半躺著看的。冬日天寒，半躺在被窩里，一只手露在外面，看累了，換另一只手。姿勢比較隨意，翻翻看看，就像吃零食，看的是一種閑情。

坐著看書則一本正經、姿勢正統、態度嚴肅得多。比如，看線裝書我就要坐著看，以一種虔誠和崇拜的心態，一字一句地看，看看古人的門道。坐著看肯定不是裝腔作勢，而是傳統意義上的看書。坐著看，可以很美。比如，坐在桂花樹、枇杷樹、大柳樹下看書，自身仿佛與自然融為一體；坐在屋檐下，一邊負暄，一邊看書，自然環境與文字意境互相融合，時有微風掀動紙頁，還可以聽到屋檐口一窩啁啾的麻雀在“伴奏”。

當然，也有不那么講究的，比如有人愛坐在馬桶上看書，也能看出一份閑適的心情。

坐著看書容易累，我喜歡躺著，也有古人躺著看書。《儒林外史》中說，王冕小時候放牛時就躺在野外的草地上看書，一邊歇息，一邊看書。他四肢舒展，呼吸均勻，天、地、人、書合而為一。不僅僅是姿勢，古人還講究讀書時的節氣與情境。張潮的《幽夢影》說：“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經傳宜獨坐讀；史鑒宜與友共讀。”他把一年四季，讀什么書、怎樣讀，都安排得疏密有致，儼然一個精明的家庭主人，春天吃什么菜，夏天做什么菜都心中有數，還把讀書時的氛圍、氣候、陪讀都想好了。這樣的一場四季閱讀，被安排得如此精致且細膩，令人神往。

在生活中，是誰讓你躺著看書？當然是你自己。躺著讀，猶如潛入神仙居住的山林臥游，在草木深處吸氧。老實說，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如果不思進取的話，不必看太多的書。他從前看過的書，對于他來說這輩子夠用了。

我比較向往的情境，是借山中一間屋，半躺在木板床上看閑書。山中有好茶，手邊有好書，這樣的閱讀，是沒有任何功利心的，看一頁是一頁，看到喜歡的就看下去，不喜歡的就跳過去。天下文章太多了，就像交朋友，氣味相投的，肯定是好朋友。不對味的，也就相逢一笑，擦肩而過。

我有個朋友看書的姿勢很另類，他喜歡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看書。他說看書如養身，躺在石頭上，看與養，吸天地精華之氣。若在酷夏，石頭經過太陽暴曬，于薄暮中漸漸收涼，天色尚明，余溫仍在，此時躺在石頭上，渾身筋骨活絡、氣脈舒暢。看書時，身體柔軟，文字曼妙，人如一根藤，糾纏在石頭上。我沒試過這種感覺，不知他的這個習慣是不是真有如此之妙，也許只能短暫地翻閱一下而已，但這個世界太忙碌，躺著看一會兒，也是一種慢下來的閑情。

看經典的書，看智者的書，看相見恨晚的書……我不能直直地坐著，低首而看，我喜歡以仰視的角度，表達對那些高尚心靈的仰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