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結同心圓

文/云 影

一個家就是一個中國結。別看編得五花八門，其實只有一根繩子。不管家人走多遠，心都是連著的。

心目中最拉風的形象

大周家里安了一個機頂盒。

是弟弟小周幫他安的。小周還下了個軟件，新買的電視就可以看600多個臺。真是一個夸張的數字。

大周說：“你整那么多干嘛呢？媽就想看重慶頻道。”

這一年，大周40歲，小周26歲，他們的人生相差整整14年。

事實上，小周不是大周的親兄弟。

他是18年前，父親周嚴強再婚的妻子魏有芬帶過來的。那是1995年，大周在市里做電工，每天掛著電工皮帶，走路嘩嘩嘩的樣子，一度是小周心目中最拉風的形象。

小周說：“我覺得你特像電影里的特工。”

為此，大周一見到小周，就會很酷地從皮帶里抽出一把螺絲刀，擺一個007的經典造型，逗得小周哈哈大笑。

這里就是你的家

其實，有關魏有芬嫁過來的經過，街坊里有很多傳言。

周嚴強的腿有工傷，前妻在大周10歲那年，離他而去。魏有芬是農村戶口，離異有子，連娘家對她都沒有好臉色。

所以，“娶個保姆”或是“嫁個長期飯票”之類的話，時不時地就會從鄰居們的嘴里傳出來。

那時，沒人看好他們，總覺得是兩個殘缺不全的家庭，湊合在一起過日子。大周就親耳聽過，隔壁王大媽和周嚴強嚼舌根。

是魏有芬搬過來的第二天，王大媽站在單元門口說：“你得把自己那點家底看好了，別等人家站穩了腳跟，把你一腳踹了，你還得分她一半財產。”

大周聽得心煩，一缸子茶根潑下去，惹來王大媽一陣痛罵。

因為10歲就失去母親，大周特別珍惜眼前的“父母雙全”。

晚上，大周帶著小周在家里用水泥瓷磚砌起來的簡易浴池里洗澡。瘦成柴禾棒的小周，小心又新鮮地泡在熱水里。大周看他背上有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痕，問：“誰打的？”

“我爸。不！我前爸。他還打我媽呢。”小周抿了抿嘴說：“哥，我以后都能住在這兒嗎？”

大周揉了揉他的頭發，說：“傻瓜，當然能了。這也是你家啊。”然后他一臉壞笑地把小周按進了水里。起住。”

可大周說：“不用，還是要一個大的吧。我爸腿腳不方便，你自己伺候不來。”

小周在一旁插嘴：“不用擔心，還有我幫忙呢。你去娶老婆吧。”

大周在他后腦勺上“啪”的扇了一巴掌說：“學你的習去，咱們是一家人，哪能隨便拆了呢。”

一家人哪能隨便拆了呢

雖不熾烈，卻讓人心變得溫柔

2003年，小周高一，身高1米78，大周再也按不住他的頭了。

那時，大周不再做很酷的電工，自己開了間雜貨店，忙忙碌碌有了些積蓄。

周嚴強的腿疾越發嚴重，不能行走，于是在幫困工作坊里學了新手藝。每隔幾天，他就領回一批繩子，在家里編各種各樣的中國結。

魏有芬在一家凈菜社上班，洗洗切切，收入也還好，關鍵是還認識了一群熱情洋溢的朋友。他們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并不寬裕，但總有種蒸蒸日上的勁頭兒。

這一年，大周家里有兩件大事。一個是動遷終于拆到了他們的老房子。按政策，他們可以換一套大的，或是兩套小的。

魏有芬說：“還是要兩套小的吧。大周都30了也沒個女朋友，還不是房子鬧的。現在的姑娘，都不愿意和公婆一

后來，他們到底要了一套離市中間遠點，但比較寬敞的房子。

喬遷第一天，魏有芬張羅了一桌子好菜。大周和小周在樓下放了一萬響的大地紅。周嚴強坐在陽臺上，聽著延綿不斷的噼啪聲，忽然覺得這輩子做過最對的事，就是娶了魏有芬。

年底的時候，家里來了位不太受歡迎的客人，是小周的親生父親。小周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

他戒了酒，脾氣也沒那么暴躁了，只是煙抽得特別兇。他對小周說：“我是來找你的。我的臭毛病都改了，這兩年我在外面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家里面蓋了三層小樓，專門給你留了房間。在這兒，你到底是個外姓人，跟我回去吧。”

可小周搖了搖頭，說：“你賺多少錢和我都沒關系。我戶口本都改姓周了。”

晚上，大周開著拉貨的小貨車，送小周他父親去長途汽車站。回來的路上，他說：“你爸那邊條件這么好，你咋不回去呢？”

小周翻了個白眼，說了句大周的名言：“咱們是一家人，哪能隨便拆了呢。”

那時已臨近小寒，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干冷無風的空氣中。但大周和小周的車廂里，卻凝聚著一股不散的溫度，雖不熾烈，卻讓人心變得溫柔。

像兩只倚傍而生的冬菇

2006年，是周家雙喜臨門的一年。

小周很爭氣，以漂亮的成績考進了西南政法大學；大周也在這一年結婚了。

不過，“雙喜”是需要錢的。不論婚禮，還是外出求學，都需要不小的開銷。魏有芬和周嚴強盤算著，怎么也得讓大周把媳婦娶過來，上學費用實在不夠，就讓小周先申請助學貸款。

大周的女友名叫秋紅葉，比大周小兩歲。長得不漂亮，但貴在樸實。兩個人婚禮辦得很簡單，在一家還算不錯的飯店擺了5桌酒席。周嚴強拉著魏有芬，悄悄嘆氣說：“唉，我當年娶你過門的時候，連個像樣的酒都沒擺過。”

魏有芬卻不在意地說：“那有什么，我們老家二婚的女人都不擺酒的，我還怕丟人呢。”

婚禮后的第二天晚上，大周和秋紅葉商量了一下，把收來的禮金給魏有芬送了過去。大周說：“小周上學，還得用錢。我們就不旅游了。”

魏有芬攥著錢，一下子就落淚了，她說：“小周有你這個哥，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大周嘿嘿地笑著說：“媽，我和我爸能遇見你和弟弟，才是福分呢。”

那一年的8月，小周去上大學了。上火車的前一天，大周帶他去新開的洗浴城洗澡。他們泡在氤氳的熱水里，像兩只倚傍而生的冬菇。

小周說：“哥，媽都和我說了。以后我上班掙錢了，就請你和嫂子去新馬泰，把你們的蜜月旅行補回來。”

大周哈哈大笑，輕輕摸了摸小周的頭，把他按進了水里。

小周鉆出來說：“干嘛啊？耳朵都進水了。”

大周看著已經高過自己的小周，無限感慨地說：“我怕等你再回來，就按不動你了。”

能夠成為一家人是緣分

2010年，小周輾轉周折，終于在重慶海關找到了工作。

大周的生意還好，只是和秋紅葉一直沒有孩子，有點煩。

6月的時候，周嚴強腦血栓入院。出院后，就有些老年癡呆的癥狀了。他變得不愛說話，眼神也有些遲緩凝滯，有時還會因為一點小事發脾氣。

一次，他想讓大周給他倒杯水。可他舉著杯子，突然就怎么也叫不出大周的名字。他張著嘴，“啊啊”了半天后，把杯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唯一能讓周嚴強安穩下來的，就是編中國結。只要他手里一拿起通紅的繩子，人就變得很安靜，然后一聲不響地坐在床上編上幾個小時。

十一的時候，小周回來看他。一進門就看見周嚴強在編中國結。他說：“爸，你還編這個干什么啊？家里又不用靠你賺錢，你應該多休息。”

可周嚴強不理他，悶頭編了一會兒后自言自語地說：“這可是個技術活。咱們家，就要像編中國結一樣，每一步都要編得緊緊的，千萬不能散了呀。”

小周看著他口齒不清的樣子，心里很難過。大周在旁邊，踢了他一腳，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小周就硬生生地把淚水逼了回去。

那天晚上，他們兄弟兩個一起喝了頓酒。小周說：“哥，我想回來。”

大周問：“工作剛穩定，干嘛回來啊？”

“爸身體都這樣了。我還沒盡過孝呢。”

大周給了他一拳說：“傻瓜，只要有心就行了，在哪兒都一樣。爸不是說了嘛，咱們家就是中國結。別看編得五花八門，其實只有一根繩子。不管你走多遠，咱們都是連著的。”

2015年4月，秋紅葉幾經調理，終于生下一個兒子。魏有芬在產房里，喜極而泣，反反復復念叨著“周家有后了”。

不過可惜的是，周嚴強沒能看到。他在一年前過世了。

滿月那天，小周帶著女朋友從重慶請假回來。他還給家里裝了小米盒子，魏有芬就能如愿看到重慶的大情小事了。

大周在飯店擺了滿月酒。席間，小周和女朋友聊起他們兄弟倆小時候的趣事。比如，大周的螺絲刀特工，還有自己總是被按進洗澡水的糗事。

女友說：“不說的話，真看不出來你們不是親兄弟。”

大周說：“是啊，那時候誰都不看好我們家，說我們是飯搭子，可我們偏偏就紅紅火火地走過來了。”

他沒說的是，能夠成為一家人，是緣分。而能把一家人綁在一起，是要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