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園

王宗倫

胡豆的小豆角，毛茸茸的，脹鼓鼓的，緊緊地貼著豆梗，兩個一串、三個一串，緊緊地挨著，像背著書包的小朋友，洋洋得意地列著隊，一天一個樣地成長著。

妻子種植胡豆很有計劃，她錯開播種時間，讓胡豆的生長周期先后有序，有的已經掛果，有的才開始開花，有的呢，連花骨朵都沒有露出來。這樣一來，胡豆成熟的時間就有先有后，到吃胡豆的時候，早熟的吃完了，遲一點的恰恰成熟，第二批次的吃完了，第三批次的立即跟上。我家的餐桌上，就有了源源不斷的新鮮胡豆供應著。吃嫩胡豆，像咀嚼古詩“兩山排闥送青來”一樣，滿眼、滿嘴都是嫩綠色，秀色可餐。

芫荽像個要出嫁的大姑娘，腰身又細又長，抽出了懶懶的嫩苔。“細而長不如短而茁的好。”王世襄講的是芫荽的味道（見《錦灰堆》），我欣賞的是芫荽的外表。記得第一次吃芫荽，煳辣椒，鹽，一拌，兩大碗米飯就沒了，吃得滿頭大汗，口胃開闊，飲食生香。

我一直以為芫荽的個性很招搖，很潑辣，其實，芫荽非常內斂，非常含蓄。我蹲在芫荽地邊，靜靜地和它待了半天，它沒有給我任何暗示，也沒有給我任何香味。我們平常吃芫荽的時候，不是隔了幾間屋子都聞得到它的香氣嗎？怎么我現在守在芫荽邊上，卻沒有“近水樓臺先得月”？

我忍不住伸手掐了一片芫荽葉子，頓時，香氣撲鼻而來。原來，它的所有情感，都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你沒有真正走近它，就無法獲得它的芳心。我把那片芫荽葉子，放在手心里搓，十指生香，放在鼻子上聞，一股清香，直通肺腑。

芫荽給我上了一課：“有些東西是有深度的，不費一番工夫，你就體驗不到。”

菜園邊的櫻桃樹，已經掛滿了青果。

我們對櫻桃的印象，“其顆如瓔珠，故謂之櫻”，櫻桃小口，唇如櫻桃，說的都是成熟的櫻桃。可是，這青櫻桃，誰留意過？

青澀，是形容一個人不成熟的意思。我還沒有吃過青櫻桃，于是摘了一顆，認認真真地品嘗起來。果然，青澀，口感真的不好，棄之。

我們對成熟的東西多了一分喜愛，人人爭而得之，“鳥偷飛處銜將火，人摘爭時踏破珠”，而對青澀時期的櫻桃，卻缺乏應有的關心和呵護。品嘗青櫻桃，讓我聯想起了年輕人的成長歷程，青澀時期，苦逼慘了，酸死了都沒人知道，沒人可憐。但是，管他有沒有人關注，有沒有人扶持，櫻桃都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日積月累地積攢著力量，就為了那成熟的時刻，為人類奉上可口的甘甜。

我喜歡吃櫻桃，但不在街上買。我喜歡下班后，站在櫻桃樹下吃，坐在櫻桃樹上吃，爬到櫻桃樹梢吃，一個一個地挑著吃，所有的煩惱都化成了甜蜜。

古人新科及第，要擺櫻桃宴。皇帝也擺櫻桃宴，賞賜新科及第的人。我一生清貧困苦，沒有嘗過那種光鮮和氣派的櫻桃。我吃櫻桃，主要是自娛自樂。下午的太陽，曬在櫻桃上，發出火紅的光，有溫熱之感。選幾顆向陽的櫻桃，靜靜地看著它，輕輕地摘下它，放在鼻尖上聞，放在嘴唇邊嗅，用牙齒輕輕地咬，舌尖緩緩地品，唾液淡淡地涌……嗯，櫻——桃——！

午后斜陽，稍縱即逝。夜晚席卷而來。月光下品櫻桃，又是一番滋味。隨手摸幾顆，酸甜不一；或者清晨起來，帶著露珠吃，吃的是希望。清晨露重，不大一會兒，衣袖就打濕了。然后，滿口生香地上班去，神清氣爽，工作干勁倍兒足。

一棵櫻桃樹，仿佛以身相許了。

金色的陽光灑在嫩綠的樹葉上，青櫻桃躲在樹葉叢中，像一個個默默無聞的修行者，等待著“紅”的那一天。

土豆這個名字，讓人費解。

刀豆、胡豆、豌豆、四季豆，這些沾“豆”字的植物，都是把果實結在藤蔓枝干上，而土豆，卻長在地下，你不費番工夫，從泥土里面挖掘出來，你就品嘗不到土豆的美味。當然，偶爾會有一兩個露出地面的，被曬成了青紫色。這種青土豆，很難煮熟，口感極差。嚼一口青土豆，你會豁然開朗，就像人世間的某些東西，不露為好，比如懷才不露、深藏不露。有個網站叫“土豆網”，有個很火的視頻網站叫“土豆視頻”，也許就是這個創意。

土豆與小麥、稻谷、玉米、高粱并稱世界五大作物。這么普通的東西，原來還是人類生存的頂梁柱。就像有些人，看似普普通通，其實是民族脊梁，卻從來不聲不響，默默無聞。據說，彼得大帝曾把土豆種在宮廷花園里，后來才發展到了民間。原來，毫不起眼的土豆，竟然還是個“貴人”。

土豆，瓷實，厚道，你只要給它一抔土，它就給你一窩收成。

責任編輯：青芒果

美術插圖：吳 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