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梅
那天中午下班回家,發現我家二樓窗口的煙窗上忽然熱鬧了起來。兩只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推開玻璃窗扇,我揚了揚手,同時發出一聲口哨——“嗖”,麻雀撲棱棱飛到了樓頂上,站在樓檐俯瞰,見我沒有了動靜,麻雀又飛回煙窗。我再次揮手驅趕,麻雀忽地一下又飛到了街道對面并排架設的電線上,邁著碎步觀察我的喜怒,它們認準了煙窗這塊地盤,和我打起了游擊戰。它們來了,我趕,我走了,它們又來,一連幾日,麻雀銜柴周旋,竟然在我家窗口的煙筒里筑巢安家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倒愛上了這兩只小麻雀。清早間,麻雀嘰嘰喳喳的歌喉喚我起床,我開始洗漱梳妝,麻雀也在煙窗上遙相呼應,梳理羽毛,自在蹦跳,晨練歌唱,歌聲時而婉轉悠揚,時而高亢激越,悠哉、樂哉!早操后,麻雀便雙雙離巢去遠方覓食,夕陽西下,麻雀又雙雙歸巢,每次麻雀回家,先要歇腳在煙窗頂上,用疲憊的聲音告訴我,雀麻眼,天色晚。夜間,麻雀從不擾人,它們靜靜安歇,不鬧半點響動。
我家的房子面臨街道,客廳里裝備著取暖的小鍋爐,鍋爐煙窗從二樓窗戶伸出,煙窗口徑約15厘米,形狀是一個90°直角,麻雀入巢首先需俯沖地面,然后斜線飛升煙窗口,腳丫子像抓吊環似的試抓煙窗口,抓牢后再空翻,一次、二次、三次,能一次抓牢窗口的幾率很小,每次麻雀回巢,都是一次歷險,而且,難度不亞于航母上的艦載機著陸。
春天來了,麻雀夫妻的愛情開出了花兒,那幾枚布滿褐色斑點的卵,經過大約兩周時間孵化便破殼,鮮活的小生命就此“橫空出世”。這時候麻雀夫妻也比往日忙碌多了,它們分工守護雀巢,輪流捕捉豐富的蟲子和軟食喂食雀寶寶。雀寶寶滿月后,羽毛日漸豐滿,一個個小心翼翼地站在煙窗口,探出半個身子向外打探,在父母的鼓勵和引導下,展開稚嫩的羽翼膽怯怯試飛了,由近及遠,由低及高。
有次,我在書桌前正對著窗口發呆,兩只麻雀在窗前盤旋,大麻雀俯沖兩下,便回到了煙道里,那只小麻雀俯沖、起飛,再俯沖、再起飛,大概由于力量分配不均,或因年幼過早出巢覓食,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到了地面上,稚嫩的小麻雀掙扎著想再次飛起來,但沒能成功,它驚慌地四下打量,顫巍巍邁了兩步,眨巴著一雙警惕的眼睛向煙窗求救,大麻雀焦躁地站在煙道口呼喚,而后俯沖,起飛,試圖引導帶動小稚雀飛起來,可是,小稚雀竭盡全力地扇動翅膀,最終還是沒能飛起來。此時,恰巧一頑皮小孩上學路上遇見,小孩輕手輕腳地蹲了下去,一把抓住了小麻雀,他開心地咯咯咯笑了起來,我把頭伸出窗口喊了聲,小孩仰頭笑著對我說:“阿姨,我回家喂養它。”大麻雀站在煙窗頂上歇斯底里地嘶鳴,一會兒追著小孩飛呀飛,一會兒飛上樹梢叫呀叫,它飛飛停停,停停飛飛。我看著小孩的背影拐進丁字巷道,大麻雀也飛進了巷道,過了會兒,大麻雀失望地又飛了回來,它站在煙窗頂端煩躁不安地跳來跳去,喳喳喳、喳喳喳,轉而它跳到我的窗臺上,啄著窗玻璃喳喳叫,它在向我控訴,它在向我求助,它在企盼它的孩子回家。
我很后悔沒能從小童手里要回那只小稚雀,我應該告訴那個頑皮的孩子:“麻雀這東西養不活,它本能地拒絕嗟來之食,把它放了吧!”可是,當時小孩那張可愛的笑臉讓我心頭一軟,我沒有替麻雀說句話。
大麻雀孤獨無助地在煙窗上喊冤,它聲音有點沙啞,小腦袋撥浪鼓似的搖晃,聲聲啼,聲聲怨,不肯遠飛覓食,也不肯回巢安歇。我納悶麻雀當初為什么要在這狹小曲折的煙窗里安家?每次麻雀入巢都是一次歷險,這也太苦了麻雀一家。它怎么不選擇好點的地方安身?如果它能給它的孩子建一個平穩舒適的家,今天它們的孩子就不會遇險啊!細想想,麻雀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水泥墻壁光禿禿沒有丁點坑槽,鱗次櫛比的高樓沒有了屋梁椽檐,景觀樹觸手可及,連個筑巢的樹洞也難找到,這煙窗雖苦,好歹也是個家,總能遮點風,擋點雨,也不至于露宿街頭凍餓而死呀!
麻雀命苦,它和燕子同處一個屋檐下,燕子招人喜歡,麻雀卻被驅趕追殺。如今,麻雀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曾經受傷的麻雀想靠近人類,但又瞪著驚恐的眼睛時刻提防著人類對它的傷害,它們在夾縫中求生存,幾乎成了稀有的飛禽,而今雀巢何處?小小麻雀噢,遙想土墻、木屋、木柱、椽檐間筑起的那個巢——雞犬相聞,黃牛哞哞叫,還有一個能打嘴仗的燕子窩做鄰居,那是怎樣一個祥和溫暖的家啊!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