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華崗校長

陳學文

華崗（1903—1972），原名華少峰，字西園，浙江衢州龍游縣人。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和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歷任浙江、江蘇、順直（今河北）等省團委書記、團中央宣傳部長、中共中央組織局宣傳部長等職。曾任《新華日報》總編輯、中共南方局宣傳部長。新中國成立后，任山東大學教授、校長兼黨委書記，并當選為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在山東大學工作期間，講授辯證唯物論的基本原理，講稿以《辯證唯物論大綱》為名出版，是新中國建立初期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主要教科書之一。主要著作還有《列寧表述“辯證法十六要素”試釋》《規律論》《美學論要》《社會發展史綱》等。

我去過龍游多次，因為它是我研究工作重點之一龍游商幫的策源地，也是我敬仰的華崗校長的故里，所以一提到龍游二字，我心中立刻涌起親切而熾烈的情感。

60年前，我還是一個小青年，先后在青年團、總工會里當干部。為了實現有實際能力為祖國建設服務的理想，1953年，我毅然離開工作崗位，報考大學，以同等學力（還差一年高中畢業）和調干生身份考入山東大學。當時，我在選擇報考志愿時頗費一番心思，之所以選擇山大歷史系，一是慕名而來，著名歷史學家華崗是山大校長；二是青島環境優美。其實，那時我還沒有見過華崗校長。

20世紀50年代，每逢周六下午，山大校園里車水馬龍、人潮涌動，這是因為華崗定期給全校師生作《社會發展史》《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或政治形勢的大報告。校園廣播筒里，傳出華崗清晰、洪亮的聲音。駐青島的海軍長官、山東省市機關的干部都會來聆聽華崗的報告。大家聚精會神，一邊聽、一邊記筆記，這成為山大當年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我近距離接觸華崗是在1954年初秋，系里要舉行一次學術討論會，我與系學生會干部李同學（忘了名字）一起到龍口路華崗寓所，邀請他蒞臨指導。他親切地接待我們，欣然答應出席，并一直送我們到大門口握別，一點也沒有校長的架子。我們感到格外親切，那時還不知道他是我的浙江同鄉。

華崗一貫謙虛、平易近人，對學生充滿著關愛，視如自己的子弟。每年元旦迎新晚會，他都親臨現場，當新年鐘聲敲響時，他會發表充滿激情的新年祝詞。記得1954年，一次學生登嶗山活動，他除了事先關照領隊者注意安全外，到下午他未見學生歸來，就放不下心來，多次詢問。他對待教師也很愛護關心，我的業師張維華教授，原是齊魯大學文學院長兼歷史系主任、國學研究所所長，1951年調入山大，1952年“三反”“五反”時，齊魯大學派人來交涉，借故要將張教授帶回齊魯大學審查，華崗校長嚴格執行黨的政策，不予回應，保護了張先生。

華崗任山大校長期間（1951—1955）正是山大的黃金時期。“山大人”對華崗、成仿吾兩位校長非常尊敬和滿意，都認為領導有方。他們善于團結知識分子，與副校長、著名生物學家童第周，副校長、著名文學史家陸侃如相處很好，充分發揮專家學者的長處，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把校務辦得井然有序。華崗雖為老革命家和學有專長的教授，在哲學、史學諸領域中都有很高造詣，但他虛懷若谷，善于與知識分子和諧相處。在青島中山公園里，豎立著一座華崗的雕像，一邊椅子上是華崗坐像，另一邊椅子空著，形象地塑造了華崗虛席以待來者與之平等商討學術，表現了他的平和寬厚謙遜的品性。

華崗還是一位教育家，他認為辦好一所高校的關鍵是擁有一批高水平的專家教授。他說：“著名的大學主要關鍵是靠有一批學識深厚的著名教授。”他多方延攬人才，如文學家呂熒、經濟學家吳大琨等都是華崗聘請過來的。在他的領導下，當年的山大英才濟濟、名家輩出，如生物學家童第周（后調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文學家馮沅君、陸侃如、高蘭、高亨、蕭滌非、殷孟倫，歷史學家楊向奎、童書業、張維華、鄭鶴聲、黃云眉、王仲犖、丁山、趙儷生、陳同燮，還有數學家、物理學家、生物學家李先正、郭貽誠、束星北、曾呈奎、赫崇本、莫葉、沈漢祥、吳富恒、劉椽、文圣常、方宗熙、曲漱蕙等。全校有一級教授3人，二級教授5人，三級教授21人，在全國高校中居于前驅。

1952年響應中央號召，向科學進軍。華崗校長重視對學生思考能力和科研能力的培養，學校每年都舉行一次學生科學研究討論會和科研論文評獎活動，他常常親臨學生的科研討論會。至于全校性的學術討論會，他非常重視，并及時發表指導性的講話。因此，全校學術氣氛非常濃厚。

1951年5月1日，華崗校長在山大創辦了全國高校第一份學報《文史哲》，并親自擔任社長，楊向奎任主編。自創辦以來，《文史哲》發表了大量高質量、高水平的論文，推動了學術發展。許多名家都在《文史哲》發表文章，如王亞南、顧頡剛、周谷城、羅爾綱、黃藥眠、齊思和等名流，對繁榮新中國學術文化起了一定促進作用。時任上海市市長陳毅說：“山東大學創辦《文史哲》是開風氣之先，繼續辦下去，一定可以引起全國各大學的重視。”《文史哲》也扶植了一大批學者，如李希凡、藍翎的文章《關于〈紅樓夢〉簡論及其他》（《文史哲》1954年9期），還引起了毛主席的注意。1954年10月16日，毛澤東為此特寫了《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

華崗校長還是杰出的理論家、哲學家、史學家。青年時，他就撰著了《1925—1927年中國大革命史》（上海春耕書店出版，1931年），這是一部具有開拓性的現代史學術論著。廖蓋隆在該書1981年《重版前言》中說：“從那時以來，半個世紀過去了，華崗同志的這本書到現在仍然是詳細論述中國第一次大革命歷史的唯一著作。”1945年，毛澤東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和平建國”問題，華崗任中共代表團顧問，毛澤東曾當面稱贊：“華崗同志，你的《中國大革命史》是一本好書，你為我們黨寫了一本好書啊！”“《中國大革命史》是一部好書，收集了許多寶貴的材料。”1939—1940年間，他又撰著了《中華民族解放運動史》（上海雞鳴出版社出版，1940年）。這兩部革命史書對青年革命教育意義很大，深受讀者歡迎。這兩本書都是在艱難的歲月中寫成的，寫作環境和生活條件都很差，加上華崗身受監獄生活摧殘，健康欠佳，其精神令人敬佩。40年代，他還撰著了《中國歷史的翻案》（上海作家書屋出版，1946年）。我在新中國成立前就讀過此書，對我熱愛歷史科學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1950年前后，他又著述了《魯迅思想的邏輯發展》《辯證唯物主義論大綱》等。他的一些著作被譯為俄、日、朝等國文字出版，在國外引起了很大反響。后來遭受冤案，在監獄最為困厄的日子里，他不失學者本色，在孤燈寒窗下還寫出了《規律論》《美學論要》《自然科學發展史略》等六部近百萬字的科學論著。華崗以自己的著述傳達心聲，他曾賦詩曰：“雙膝未臏當知足，可酬熱血換文章。”

華崗校長是我們這一輩人心目中德高望重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著作等身的社會科學家，熱心辦學的教育家，永遠值得人們尊敬。青島是他的傷心地，兩次蒙冤入獄（1932—1937年；1955—1972年）都發生于此。1972年5月17日，華崗病逝，終年69歲。1980年3月28日，黨中央為他平反，恢復其黨籍。

我們敬愛的華崗校長，“山大人”永遠緬懷您！（編輯 葉松）

作者：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原所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