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鍶,苑生龍,張品一,謝吉惠
(1.陜西師范大學 國際商學院,西安 710119;2.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對外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038;3.北京信息科技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192)
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已成為我國在新時期構建全方位開放新體制的戰略重心,而開展與沿線各國的投資與產能合作,是實現這一宏偉計劃的現實載體。近年來,我國對外投資步伐持續加快,投資區位日漸多元,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直接投資已從起步進入加速階段。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超過145億美元,占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總額的8.5%。而沿線國家對中國直接投資70.6億美元,占中國吸收外商直接投資的5.6%。2016年底,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53個國家簽署了雙邊投資協定,為直接投資提供健康的投資環境。而在這一特殊的發展機遇期,如何加強與沿線國家雙向直接投資的過程中提高資本利用效率,實現“一帶一路”上的合作發展與共榮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因此本文試圖基于投資發展周期理論,研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對外直接投資的發展階段,為優化我國與沿線國家雙向直接投資的資本配置提供政策指引。
Dunning(1988)指出經濟發展水平與凈對外直接投資具有往復周期性規律,Dunning&Narula(1996)和Buckley&Castro(1998)分別提出了二次方和五次方函數模型用以描述和檢驗IDP理論在各國的適用性,此后這一方法被廣泛采用。國內學者高敏雪(2004)、朱華(2012)以及苑生龍(2013)也通過建立凈對外直接投資NOI關于GDP的多項式方程來描述兩變量之間的關系,本文也借鑒這些學者的方法,構建模型如下:

其中,NOI為凈對外直接投資,其值為對外直接投資ODI減去外國直接投資FDI后的差額。i指第i個國家,n為GDP的n次冪,t為時間,式中NOI與GDP均是人均值。為了獲得更好的擬合效果,這里沒有指定多項式的最高階數,實際操作中,通過多次調試,選取擬合優度最高、F值最大以及AIC和SC準則最小時的階數來最終確定模型。
根據模型設定,本文選擇GDP為自變量,NOI為因變量(凈對外直接投資額,即對外直接投資ODI與外商直接投資FDI的差額)。本文使用的對外直接投資ODI、外商直接投資FDI和GDP的年度人均數據均來自于聯合國貿發會數據庫(UNCTAD database),兼顧樣本容量及數據可獲得性,考察區間設定為1994—2014年。由于部分國家數據缺失,考察對象包括49個國家:阿富汗、也門、阿爾巴尼亞、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阿塞拜疆、吉爾吉斯斯坦、柬埔寨、老撾、黎巴嫩、孟加拉國、斯里蘭卡、伊拉克、印度、越南、土耳其、巴基斯坦、阿曼、卡塔爾、哈薩克斯坦、菲律賓、埃及、保加利亞、波蘭、摩爾多瓦、沙特阿拉伯、泰國、烏克蘭、匈牙利、亞美尼亞、伊朗、約旦、中國、新加坡、科威特、馬來西亞、塞浦路斯、希臘、巴林、白俄羅斯、俄羅斯、捷克、克羅地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羅馬尼亞、馬其頓、文萊、以色列、愛沙尼亞。
根據式(1)對“一帶一路”沿線各國的NOI關于GDP的模型進行估計(如表1所示),結果表明37個國家得到了良好的擬合,最優擬合階數為二至五次不等,由于最優擬合階數并不是本文考察的重點,所以在表中省略。由表1可知,“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人均凈對外直接投資整體尚處于投資發展周期的較早階段。其中,阿富汗、也門、孟加拉國處于對外投資發展的第Ⅰ階段。絕大多數國家處于第Ⅱ階段及Ⅲ階段,而第Ⅱ階段最多,有17個國家:阿爾巴尼亞、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阿塞拜疆、吉爾吉斯斯坦、柬埔寨、老撾、黎巴嫩、斯里蘭卡、伊拉克、印度、越南、土耳其、巴基斯坦、阿曼、卡塔爾、哈薩克斯坦、菲律賓;而埃及、保加利亞、波蘭、摩爾多瓦、沙特阿拉伯、泰國、烏克蘭、匈牙利、亞美尼亞、伊朗、約旦、中國、新加坡13個國家處于第Ⅲ階段。僅有4個國家處于第Ⅳ階段:科威特、馬來西亞、塞浦路斯、希臘。有12個國家在多次調試后仍未得出合理模型(二次至五次),這12個國家分別是巴林、白俄羅斯、俄羅斯、捷克、克羅地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羅馬尼亞、馬其頓、文萊、以色列、愛沙尼亞。

表1 NOI關于GDP的模型估計結果
根據趙曉笛(2007)關于對外直接投資階段特點的描述,可以看到估計結果顯示出來的各階段國家與階段特點描述較為一致。例如第Ⅰ階段的阿富汗,人均GDP很低,經濟體制和政策有缺陷,基礎設施落后,勞動力素質普遍不高。第Ⅱ階段的國家主要囊括了東南亞、中亞以及中東歐的部分國家,這些國家雖然經濟發展水平不高,但國內市場快速成長、人口增加,其規模和購買力為外資進駐本國提供條件。第Ⅲ階段的國家包括新興經濟體、發達經濟體,人均GDP處于世界中等或中上等水平,生產技能與國際接軌,所有權優勢和區位優勢不斷提高。第Ⅳ階段僅有4個國家,人均GDP較高,外資投資動機是以尋求市場、戰略資源為目的。估計結果與理論描述的一致性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估計結果詳實可靠。對于這些未能良好擬合的國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投資發展周期理論的局限性。Narula&Dunning(2010)指出資源型經濟體的FDI并不一定會帶來邊際工業增長,因此IDP理論并不能很好地驗證此類國家。在未能擬合出合理模型的國家中,巴林及地處東南亞的文萊,其國民收入主要依靠能源出口維持,IDP理論對其經濟發展與投資水平關系不具有一般適用性。白俄羅斯、俄羅斯、拉脫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5個國家經由1991年蘇聯解體,經濟發展受到較大的沖擊,且經濟核算在標準上與世界普遍標準存在一定的差異。馬其頓和克羅地亞經由1992年前南斯拉夫解體,經濟受到內戰沖擊又多次遭受經濟制裁。而Kruzel(2017)認為捷克經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經濟一度嚴重衰退,近年來經濟雖有較大復蘇,但仍然影響了良好回歸曲線的擬合。
此外,根據2006年聯合國貿發會議對對外直接投資發展階段的最新統計標準,在具有擬合模型的37國中,18個國家投資發展超前于經濟發展水平,12個國家投資發展與經濟發展水平同步,7個國家投資發展滯后于經濟發展水平,見表2。可見,大部分國家的投資發展同步或者超前于經濟發展水平,少數國家滯后于經濟發展水平。若按照聯合國貿易與發展會議《世界投資報告2014》對各個國家經濟體類型的劃分,發現超前國家幾乎全部來自發展中和轉型經濟體,這與陳建勛(2015)的研究結果一致。而同步和滯后國家在各個經濟發展水平下的國家均有分布。投資發展超前于經濟發展水平,暗示著發展中和轉型經濟體存在重復和低質量的投資,投資發展與經濟發展水平的非同步性要求一國的直接投資流入與流出發生逆向調整或相對反向變動,即存在產業調整的內在驅動力,這為通過合理選擇投資區位以實現與沿線國家的共同發展提供基礎。

表2 NOI相對于GDP的同步性
為詳盡觀察各個投資發展階段資本流動的特征以及流動趨勢,本文將分別從各個階段挑選典型國家(孟加拉國、印度、泰國、馬來西亞)及中國進行比較分析。圖1(見下頁)描述了包括中國在內的5個經濟體在樣本區間內的GDP與NOI、IDFI、OFDI的散點連線圖,反映了各國直接投資發展的IDP路徑狀態。由圖1可見,各國IDP路徑在總體形態上與理論預期具有較高相似性,反映出一國凈資本流出與本國經濟發展確實存在著往復性的非線性相關關系。在經濟發展的初期,對外投資與吸收外資均有限,凈對外直接投資為負,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吸收外資增加,而對外直接投資仍然很少,凈對外直接投資負值擴大。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進一步提高,資本流出逐漸增加,其增加速度快于資本流入,凈資本流出增加,隨著經濟發展達到更高的水平,資本流出超過資本流入,凈對外直接投資由負轉正,該國成為凈對外直接投資國。

圖1 各國IDP路徑圖(單位:美元)

表3 2014年典型國家NOI關于GDP的模型估計結果
從表3模型估計結果可以看到:(1)典型國家NOI關于GDP的模型估計結果回歸方程的最優階數在二次至五次之間,從而驗證了投資發展周期理論對“一帶一路”沿線部分國家對外直接投資發展的適用性。(2)處于不同階段的國家表現出相異的資本流動特征。具體而言,處于第Ⅰ階段的國家,凈對外直接投資顯著為負,且擴大趨勢明顯,表明外資流入的趨勢增強。處于第Ⅱ階段的國家,資本流出逐漸增加,凈對外直接投資負值擴大趨勢減緩,但仍然以資本流入為主要特征。處于第Ⅲ階段的國家資本流出快于資本流入,凈對外直接投資增加,甚至轉負為正,此階段表現出雙向FDI傾向,第Ⅳ階段的國家對外直接投資發展迅速,凈資本流出顯著為正,資本流出趨勢明顯。(3)隨著考察國家人均GDP的上升,模型的擬合優度及AIC、SC等統計指標呈現下降趨勢,這表明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經濟增長對于凈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下降。(4)隨著考察國家人均GDP的上升,擬合函數的次數由高變低,即低次冪函數更適合描述發達國家的投資發展路徑,而高次冪函數對于發展中國家更加適合,這與以往學者的研究結論一致。
從圖1中可以看到,中國IDP走勢呈現“U”型形態,準確實現了鄧寧對投資發展周期Ⅰ至Ⅲ階段的路徑預期,且相較于其他國家IDP波動較為平坦,說明中國雙向FDI年度流量均勻,少有大幅波動。目前NOI已完成觸底回升,劃分中國投資發展周期Ⅱ、Ⅲ階段的NOI最低值出現于2005年(當年GDP為1735美元、NOI為-45.63美元),至2014年,NOI水平已快速升至-8.97美元。由此可知,中國對外直接投資2005年以前處于IDP第Ⅱ階段,與經濟發展水平基本同步。2006年起對外投資進入IDP第Ⅲ階段,投資規模在人均水平已超越經濟發展水平,截至2014年,NOI已接近零值水平,表明我國有望在短期(未來2~3年)內實現人均凈對外投資轉為正值,完成由資本輸入國向凈資本輸出國的轉變,資本流入趨勢顯著,對外投資發展已即將進入全新及更加成熟的階段。這一階段表現為資本的雙向流動性,在這里不僅有尋求外資的市場,同時,國內企業也有能力打入國外市場。而“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為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進入全新發展階段提供廣闊的前景與政策保障。
本文基于IDP理論,驗證“一帶一路”各國投資發展階段,結果顯示樣本中33個國家處于第Ⅲ階段及以下,僅4個國家處于第Ⅳ階段,尚無國家處于Ⅴ階段。為了詳細考察不同階段資本流動特征與趨勢,本文在不同階段挑選與中國經貿合作關系緊密的國家(孟加拉國、印度、泰國、馬來西亞、中國)進行了比較分析。在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發展周期進行定位分析的基礎上,對于不同發展階段國家的投資合作,提出以下建議。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總量增長迅速,目前正處于第Ⅲ階段,且投資發展已經超越經濟發展水平,這在一定程度上暗示著重復低質量的投資,投資優化內驅力增強。因此,在中國進入全新發展階段的同時,應緊密依托“一帶一路”發展倡議,針對處于不同投資發展階段的國家采取不同的投資策略,增強與沿線國家產業調整升級的聯動性,實現與沿線國家的共榮與發展。
通過對沿線國家對外直接投資發展階段的實證檢驗發現只有阿富汗、也門和孟加拉國3個國家處于投資發展周期第Ⅰ階段,人均GDP較低,凈對外直接投資為負數,對外直接投資與經濟發展同步。該階段國家在區位、經濟體制和政策上都有不足,基礎設施落后,勞動力素質不高。我國應謹慎評估對這Ⅰ類國家的投資風險,將重點領域集中于交通、教育和醫療等基礎設施建設。例如,孟加拉國處于對外直接投資發展階段的第Ⅰ階段,此階段以凈對外直接投資為負為主要特征,即意味著處于大量吸收外資的發展階段,這與經濟現實相符。孟加拉國2014年吸引外資首次突破20億美元,凈外商直接投資超過15億美元,2015年同比增長44%,達到22億美元。從經濟基本面來看,孟加拉國經濟基礎薄弱,交通混亂,港口貨運能力不足,孟加拉國制訂的“2010—2021遠景規劃”中將提供足夠的基礎設施作為重要目標,把鐵路、公路和內河以及聯通鄰國的水上運輸作為重點。結合孟加拉國內的經濟發展情況與其國內的引資建設基礎設施的需求,中國可利用相對資本技術優勢,對其投資集中于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實現雙方的互利共贏。
研究結果顯示大部分的國家尚處于投資發展第Ⅱ階段,處于此階段的國家仍然貧窮,但人均GDP有所增長,直接投資流入速度加快,規模擴大,較少的直接投資流出開始出現,凈對外直接投資負值繼續增加,可以就此推測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這一階段的國家仍然以資本流入為主,加大這一階段國家的ODI投資應該成為我國資本流向的重點,尤其應該關注對外直接投資超前于經濟發展的國家。例如,阿曼和卡塔爾均為資源豐富而基礎設施落后的國家,隨著經濟的穩定增長及人口的迅速增加,這些國家在能源、醫療衛生、教育、基礎設施、交通等領域均具有相當大的投資潛力。老撾、柬埔寨和越南,此類國家經濟發展水平普遍不高,但經濟發展態勢迅速,發展潛力巨大,可利用資源豐富,例如礦產水電,然而其開發水平落后資金短缺,這也成為中國資源獲取型對外直接投資提供了絕好機會。而中亞國家與中東歐國家的投資合作集中與產能方面。例如,哈薩克斯坦與中國具有良好的經濟合作基礎,并且哈政府在第二個五年計劃中指出將重點發展16個制造行業,冶金、建材、機械裝備、新能源成為吸引外資的重點領域。保加利亞、匈牙利、波蘭等中東歐國家靠近歐盟市場,具有一定的工業和技術基礎,對裝備制造業需求較大,中國可利用此領域的比較優勢,對這些國家開展投資活動。印度近年來經濟增長速度加快,在2015年和2016年連續兩年成為全球綠地投資的第一目的國,表現出強勁的外資吸引態勢。而印度人均GDP仍然較低,第二產業發展滯后,目前正處于投資發展的第Ⅱ階段,以資本流入為主要特征,中國可以借“一帶一路”之機向印度第二產業進行投資,而孟中印緬經濟走廊(BCIM-EC)合作倡議的提出為中國向孟印兩國投資提供了便捷通道。巴基斯坦正處于投資發展的第Ⅱ階段至第Ⅲ階段的過渡期,這一時期仍以資本大量流入基礎產業為主要特征。巴基斯坦與中國地緣政治良好,合作意愿強烈,急需開展交通、能源、通訊等產業的合作,中巴經濟走廊戰略為中國向巴基斯坦基礎產業的直接投資提供了政策支持。中巴經濟走廊是共建“一帶一路”的旗艦項目,2015年4月20日,兩國領導人出席中巴經濟走廊部分重大項目動工儀式,簽訂了51項合作協議和備忘錄,其中近40項涉及中巴經濟走廊建設,確立了以交通和能源基礎設施建設幫助巴基斯坦緩解能源危機的合作目標。
研究結果表明有13個國家處于投資發展的第Ⅲ階段,這些國家人均GDP處于世界中等或中上等水平,生產技術和能力與國際標準基本接軌,直接投資流出的增加值已經超過直接投資流入的增加值,凈對外直接投資由降轉升。可以看到,處于這一階段的國家雙向資本流動特征顯著,我國也處于這一階段,對于“一帶一路”的國家,應注重引資與投資的雙向性。例如,新加坡,其政權穩定高效,法律規范齊全,商業環境開放友好,交通發達,設施便利,具有世界一流的能源加工能力,能為中國企業提供先進的管理經驗,有高質量的資金和人才作為后盾。此外,新加坡重點推動研發、工程設計、電腦軟件服務業等知識密集型產業的發展,中國可加強與其在金融服務業、高科技服務業、能源加工產業、能源期貨與期權領域投資合作。本文的考察樣本中處于第Ⅳ階段的有馬來西亞、科威特、塞浦路斯和希臘4個國家,這個階段的國家流出直接投資趕上并超過流入直接投資,凈對外直接投資變為正數,流出直接投資的增長率繼續高于流入直接投資增長率使得凈對外直接投資正值擴大,其對外直接投資多是以尋求市場、戰略資產為目的。對于此類國家,我國應積極引導其進入高新技術及服務領域,通過FDI的技術溢出效應,優化本國產業結構,帶動經濟增長。例如,馬來西亞位于東南亞的中心,是中國“一帶一路”倡議重要的樞紐國家,中馬兩國經貿投資關系具有良好的基礎,政治風險相對較低,合作意愿強烈,目前中馬雙邊投資以中國向馬來西亞投資為重點,集中于光伏、鋼鐵、通訊、房地產等領域。而本文的研究表明馬來西亞人均GDP已超過1萬美元,并進入投資發展的第Ⅳ階段,而目前中國NOI超前于經濟發展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因此,中國應從馬來西亞適時吸收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