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迪(煙臺大學法學院,山東 煙臺 264005)
謀反一詞源自《墨子》:“諸吏卒民,有謀殺傷其將長者,與謀反同罪。”[1]從中我們可以推斷:“謀反罪”在春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但其開始大規模發展,是在秦統一六國后。秦始皇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專制主義中央集權,隨即開始了以國家名義鎮壓反對中央政權的叛亂活動。秦惠王誅殺商鞅的罪名就是“謀反”。李斯也是被秦二世以“謀反”罪名處以死刑。漢承秦制,漢代刑罰《九章律》中把謀反罪列為危及專制和中央集權最重大的罪名。到了北齊,謀反罪的地位進一步上升,《北齊律》中創“重罪十條”,并將“謀反”改為“反逆”,列于“重罪十條”之首[2]。隋改“重罪十條”為“十惡”罪,并于《開皇律》中將“反逆”、“謀反”、“叛”合稱為“謀叛”[3]。從而奠定了唐律“十惡”的基礎。《唐律疏議》中將其二者解釋為:“謀反”和“謀叛”的含義:“謀反,謂謀危社稷。”即謀劃反對皇權和推翻封建政權的行為。“謀叛,謂背國從偽。”即背判朝廷、私通和投奔敵人的行為[4]。到了明清時期,《大明律》和《大清律例》中仍有“十惡”大罪,為其首的,依舊是“謀反”。
辛亥革命結束了我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制度,隨著清王朝的覆滅,“謀反”這個代表封建專制的詞語也走下了歷史舞;五四運動后,革命在中國近代社會中一度被認為是救亡圖存、推動社會進步的根本手段,各個黨派爭相以“革命”為大旗,以“革命黨”自居,用“革命”來表明自己的合法性地位,用“反革命”來攻擊敵對黨派。關于這段歷史,王奇生先生的評論十分精辟:說這套話語的人總是“唯己獨‘革’,唯己最‘革’,唯己真‘革’”,而任何政治對手無一例外都被其定義為“反革命”、“假革命”或“不革命”[5]。在革命運動的催生下,革命文化隨之逐漸滲透到社會各階層的思想意識當中,于是反革命,便成了大逆不道、罪大惡極的行為。1927年2月9日,武漢臨時聯席會議第22次會議正式審議通過《反革命罪條例》,《條例》在第1條給反革命罪下的定義是:“凡意圖顛覆國民政府,或推翻國民革命之權力,而為各種敵對行為者,以及利用外力,或勾結軍隊,或使用金錢,而破壞國民革命之政策者,均認為反革命行為。根據《條例》,成立“反革命”的一個標準是具有反革命的“目的”和“意圖”,從此,一個本身就具有主觀隨意性的否定性的政治污名“反革命”便被提升為一個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法律罪名“反革命罪”。
國共兩黨分裂后,兩黨對該政策法規都有了各自的調整,但其基本精神都沿襲了下來。在國民革命時期,南京國民政府頒布的《暫行反革命治罪條例》,將反革命罪定義為“意圖顛覆中國國民黨及國民黨政府或者破壞三民主義而起暴動”的各種行為。為打擊共產主義,清除異己于法有據。在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根據地則制訂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條例》共41條。第2條規定了“反革命罪”的概念:“凡一切圖謀推翻或破壞蘇維埃政府及工農民主革命所得到的權利,意圖保持或恢復豪紳地主資產階級的統治者,不論用何種方法,都是反革命行為。”到抗日戰爭時期,反革命罪則主要表現在鎮壓勾結日寇,出賣國家利益行為的漢奸行為上,可以說,“反革命罪”在抗日戰爭時期就是指的“漢奸罪”。到了解放戰爭末期,“反革命罪”的立法內容有所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1.剿匪2.打擊地主惡霸3.懲罰國民黨反動派戰犯4.取締一切反動黨團及一切特務組織5.解散會道門封建迷信組織。[6]其目的,顯而易見,也是為了即將誕生的新政權做準備。
以上便是建國以前從謀反到反革命罪的發展歷程。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中華民族翻開了嶄新的篇章。中央人民政府于1951年2月21日頒布了《懲治反革命條例》,隨之而來的,便是在全國范圍內轟轟烈烈展開的反革命鎮壓運動,該法例為鎮壓運動提供了法理依據和量刑標準。該運動也鞏固了新生的政權。在這里,筆者搜集到了相關的法律條文:《懲治反革命條例》共21條。第2條規定了反革命罪的概念:“凡以推翻人民民主政權,破壞人民民主事業為目的之各種反革命罪犯,皆依本條例治罪。”第3至13條具體規定了反革命罪的罪名:背叛祖國罪(第3條);煽動叛變罪(第4條);叛變罪(第4條);持械聚眾叛亂罪(第5條);間諜罪(第6條);資敵罪(第6條);參加反革命特務或間諜組織罪(第7條);利用封建會道門進行反革命活動罪(第8條);反革命破壞罪(第9條);反革命殺人、傷人罪(第9條);反革命挑撥與煽惑罪(第10條);反革命偷越國境罪(第11條);聚眾劫獄罪或暴動越獄罪(第12條);窩藏、包庇反革命罪犯(第13條)。這是建國以后對反革命罪做出的比較詳細的規定。這些法規,也成為日后將其寫入刑法典的藍本。
197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頒布,該刑法還是延續了《懲治反革命條例》的主要內容。將反革命罪作為第一章,但是立法在總結“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教訓的基礎上對反革命罪的構成要件進行了嚴格限制,不給動輒扣上“反革命”帽子的錯誤做法留下可乘之機。1979年刑法第90條對反革命罪的定義為:“以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和社會主義制度為目的的、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行為,都是反革命罪。”由此不難看出,新的定義中構成反革命罪的兩個基礎條件一個是客觀上產生了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行為,即反革命行為,另一個是主觀上有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目的,即反革命目的。
1980年11月15日,特別檢察廳就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向特別法庭提起公訴,認為十名主犯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這也是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重大反革命案件。
改革開放以后,司法實踐中關于反革命罪的定罪越來越少,“革命”這一詞的政治色彩逐漸退化,以這種易變的政治概念作為罪名難以反應這類犯罪的本質特征,所以自1982年起,立法工作者開始對反革命罪進行研討論正,最終于1997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將“反革命罪”更名為“危害國家安全罪”,并將其概念定義為:危害國家安全罪是指危害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國家、顛覆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的行為。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此概念與前者的反革命罪名的定義差別不大,可謂換湯不換藥。隨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第17條將原憲法第28條中“反革命的活動”修改為:“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活動”。這次改動在罪名和內容上都有變動,但在何為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的問題上,在刑法中依然沒有具體界定。隨后國家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反分裂國家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守國家秘密法》等法案與之配合適用。這些法律體系也構成了今天的危害國家安全罪的立法淵源。
注釋:
[1]墨子:《墨子·號令》
[2]北齊:《北齊律》
[3]隋:《開皇律》
[4]唐《唐律疏議》
[5]王奇生:《革命與反革命》
[6]1948年《遼北省懲治土匪罪犯暫行辦法(草案)》、1947年11月晉察冀邊區《對破壞土地改革者的制裁問題》、1947年10月10日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解放軍宣言》(亦稱《雙十宣言》)、1948年11月頒布的《中共中央關于軍事管制問題的指示》、華北人民政府1949年1月發布《解散所有會道門封建迷信組織的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