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爾煙
十八歲的那個夏天,是老太婆讓她懂得了珍愛生命,不要輕易放棄,更加不要局限于眼前。

夜深,方艾將書的最后一個字敲完,拿起手機,6個未接電話,有媽媽的,有表哥的,方艾慌了,游子最怕的就是深夜的電話。電話回撥過去,外婆的大嗓門傳來:“死丫頭,小籠包吃完了,再給我買一點,用那個特別快寄,我明天就要吃到。”
“這么晚打電話就是為這事?”方艾不確定地問了句。
“當然了。”
“這么晚,我去哪里給你買小籠包?”
“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吃到。”說完電話就掛了。
“老太婆,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太不講道理了嘛!”擔憂化作了憤怒,方艾幾乎是用哭腔吼出這句話的,為了趕書稿,她半個月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好不容易到了周末,還要頂著太陽去城隍廟排隊買包子,想想就好氣。
歷經三個小時,方艾終于買好了包子,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掏出手機,3個未接電話,都是媽媽打來的。
“肯定是老太婆來催包子的,一輩子就沒有不著急的時候。”方艾一邊整理著包子袋子,一邊用頭夾著手機回電話。
“外婆她昏迷了,她……”手機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包子也掉在了地上,方艾蹲下找手機,幾次三番才將手機又一次拿到了耳邊。
“昨晚情況就不大好,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一聲,但外婆不讓,說怕你著急,但沒想到情況突然會惡化成這樣。”再次說話的是表哥,方艾斷斷續續聽到媽媽的哭聲。
“老太婆,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太不念情義了!”掛了電話,方艾一聲大吼,抱著包子往地鐵站跑,她要回家。
七年前,老太婆用一個炭火盆、一個包子、一個籮筐救了她,現在她也要用包子去救老太婆。
七年前,方艾十八歲,她的十八歲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她考上了大學,另一件是她愛上了村里的混混牛磊。所有的人都知道方艾跟牛磊沒有未來,就連方艾自己都知道。
但愛情就是這樣奇妙,在牛磊將方艾從水里撈起來的那一刻,在牛磊親吻她的那一刻,方艾的心就淪陷了,所以不論家人怎么勸,她都像著了魔一樣。
為此,方艾將錄取通知書撕得粉碎,父母沒辦法,只能將她鎖起來,她就用絕食抗議。
兩方對抗到第三天,老太婆提著個籮筐就來了,她用眼睛瞪著女兒,咋舌道:“沒本事,真沒本事,就會用這種方法。”
“把房門給我打開,大門也給我打開,還絕食,真是活膩了,活膩了。”老太婆憤憤然說著,然后在房門口,架起了炭火盆,將熬好的米粥放在上面。
隨后拿起包子,用剪刀繞著包子剪了一圈,剛剛好剪到有肉餡的地方。
“粥熱了,出來吃吧。”老太婆對著房間內的方艾喊到。
“我不吃,你們一天不同意我跟牛磊在一起,我就一天不吃飯。”方艾的聲音有點虛弱,但依舊倔強。
“門都打開了,喝完這碗粥,吃了包子,你想走沒人攔你。”老太婆將粥用手端了出來。
方艾從房間走了出來,看到炭火盆時,她有點吃驚:“這個……這個……”
“還好,還記得這個就好,坐下吧。”老太婆給方艾搬過一條小板凳。
方艾規規矩矩坐下,膝蓋并攏,將兩只手放到膝蓋上。老太婆將米粥跟包子放到旁邊的小桌上。方艾伸手去端米粥,突然想起什么,起身進了廚房。
飯前洗手,這是老太婆從小就教她的。
方艾端起米粥喝了一口,剛剛好的溫度,入嘴不燙,入胃不涼。喝了粥,方艾伸手去拿包子,她習慣性地拿起帶餡的圓的那部分。
“你這孩子,帶餡的應該給外婆吃。”方艾的媽媽連聲叫道。
方艾看著自己手中的包子,再看看碗里剩下的包子皮,才意識到,從小到大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這樣拿的。
方艾是家中的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生下她時因為是個女娃,再加上她對乳糖過敏,母乳、奶粉都不能吃,不好養活,方家人便商量著要放棄方艾,照顧女兒坐月子的老太婆說話了:“不好養活就不養了?給我養吧,就是喂米粥我都要把她養活。”
老太婆把剛出生幾天的方艾帶回了家,自此這個小炭火盆就從沒熄滅過,吃米粥的方艾很容易餓,一餓就得吃,炭火盆就得時刻暖著米粥,以便方艾能第一時間吃到暖的米粥。
就這樣,老太婆靠著一個炭火盆、一碗米粥將方艾養活了。當她能走動時,對炭火盆充滿了好奇,為此老太婆一次次打向那伸出的小手,直到方艾看到炭火盆,學會了乖乖地將手放在膝蓋上才罷休。
后來媽媽說,為了照顧好方艾,整整一個冬天老太婆都沒有脫過衣服睡覺,整整一個夏天老太婆貼身的內衣背心就沒干過。
方艾活下來了,她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婆”,吐字清晰,嗓音清脆。
一路艱辛方艾終于到了機場,過安檢時安檢員將方艾攔下了,讓她打開那袋包裝嚴實的東西,當得知是包子時,讓她吃一個,并且要她將包子一個個掰開,方艾死命按住包子。
“你們瘋了吧,這是小籠包,掰開湯汁都流光了,還要怎么吃?”方艾的聲音又大又急,忍得眾人側目。
“你們知道嗎?從小我外婆就只吃包子皮把餡留給我,這次我外婆生病了,我不能再給她吃皮了。我現在要帶著這些包子回去救她。只要有包子吃,她就一定會醒過來的,她昨天半夜還打電話說要吃包子呢。”方艾又哭又鬧,不斷講述這些包子的重要性,最后經過重重檢查,包子被完整保下來了。
“知道我是怎么養活你的了吧,現在你卻為了一個男人在這絕食,跟我們要死要活,做給誰看呢?”老太婆將話說得氣憤無比。
“婆,我想跟他在一起。”
“哪怕一輩子窩在這個地方?”老太婆問。
“是的!”
“行,還記得每次我去賣豆腐,你非要跟著去,我是怎么帶你過去的吧,你今天也這樣把我送回家,然后你就可以走了。”老太婆說完,自顧自坐進了籮筐。
小時候,遇到趕集的日子,老太婆都要挑著豆腐去賣,方艾總要跟著去。路程遠,方艾走起路來吃力,老太婆只能將一個籮筐的豆腐清空,然后將方艾放進去,挑著走。如此一來,趕一次集,來回十里路,別人能賣兩籮筐豆腐,老太婆只能賣一筐。
回來時,由于豆腐賣完了,籮筐失衡,老太婆只能將兩個籮筐摞在一起,扛著走。所以見到老太婆的人都說她傻,說她太寵外孫女了。
“你們不懂,讓女孩子見世面很重要,不然她就很容易讓人給騙了。”老太婆笑著回應大家,并對著在籮筐里呼呼大睡的方艾說:“丫頭,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上大學,去更大的地方,見識更多的人,你活下來這么艱難,不是為了窩在這個小地方的。”
方艾奮力扛起籮筐,一個趔趄讓她心慌,籮筐很輕,什么時候外婆這么輕了?方艾一步步朝門口走著,想起小時候老太婆逼她寫作業,背英語單詞的場景,老太婆總說女孩子一定要多出去看看世界,要見識更多的人,才能找到那個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走到門口時,方艾走不下去了,她跪倒了下來,伏在地方痛哭:“婆,對不起,我錯了,我一定好好讀書。”
這些年,方艾一直很努力,從讀書起就開始在各大網站寫文章,剛畢業就被上海一家大型廣告公司相中。她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人,看懂了很多,也懂了牛磊當年追自己只是出于男人的征服欲,并不是愛自己,因為自己是全村第一個大學生。
方艾總會想起十八歲的那個夏天,是老太婆讓她懂得了珍愛生命,不要輕易放棄,更加不要局限于眼前。如果不是那一碗粥,一個包子,一個籮筐,方艾的整個人生,估計都會終結在那個夏天了。
出了機場,表哥已經在等方艾了,她摸了摸包子,還好,還有溫度。
“你讓我準備的東西我都拿到醫院了,你確定要這么做嗎?”表哥不確定地問。
“嗯。”方艾堅定地點點頭。
到了醫院,方艾沖到病房前,看到老太婆那張安詳帶著歲月痕跡的臉喊道:“老太婆,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太狠心了,我包子都帶回來了,你快起來吃啊。”方艾哭著將包子和米粥放在炭火盆上熱著,然后不顧眾人反對,將外婆放到了籮筐里,扛著在病房走來走去,腳步沒停,嘴巴就沒停。
“婆,你從小教我守承諾,你答應還要幫我帶孩子的,我相信你會做到的。”
“婆,我答應帶你去上海看十里洋場,去北京爬長城,你可得讓我兌現承諾呀。”
“婆,我的書寫完了,出版社說想給我和你拍個照片做封面,為了拍出好照片,我瘦了呢,你不是一直嫌我胖嘛。”
……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說了多久,所有的人都勸方艾放棄,她大吼:“放棄?二十五年前她沒放棄我,我現在就不會放棄她。七年前,她就是這樣救活我的,我也可以救活她的。我不會放棄,死都不會。”
“死丫頭,包子買回來沒呀。跟你說呀,這次你吃皮,我吃餡。”老太婆微弱的聲音傳來,方艾一個腿軟跪倒在了地上,嚇得眾人上前接住了籮筐,老太婆正跟小孩一樣窩在籮筐里,雙眼迷蒙,好像剛睡醒一樣。
“買回來了,婆,以后的包子都是你吃餡兒,我吃皮……”